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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雷恩娜(雷恩那)

  一進廣濟堂,趟大德選一個離虎娃稍遠的座位坐下,心想,這兒人來人往,她若有啥兒不對勁,自己要求救也方便些。

  虎娃一屁股坐下,不等對方寒暄,問題已出口,直截了當,「趟先生,我知道我家相公向廣濟堂得了一份藥方,你把藥單列出來,我要。」還好,今天廣濟堂裡沒有虎兒被倒吊著送來,要不……她磨了磨牙。

  趟大德先是一怔,弄不懂她目的為何。

  「你給是不給?!」虎娃以為他也要學常天賜推三阻四的,硬不教她知道,口氣自然地揚高,再加上之前那段恩怨餘怒未消,她美目已露凶意,瞪住他。

  趟大德愕然,嚥了嚥口水才道:「給、給……我叫大夫抄、抄一份給……給您……」傳言東北溫家堡的玉蘭姑娘溫雅賢淑,今日一見,怎如凶神惡煞一般,莫不是……莫不是冒牌頂替?!他不由得想道。

  「那就快些。」聽他答應,她臉色稍緩,知道自己嚇著對方了。

  人與人之間常是匿怨友其人,心思埋得深,縱使對誰生出怨恨,也得粉飾太平,而後再尋機報復。這些對她來說,確實是難了。

  此時,趙大德招來一名僕役,要他去向某位大夫拿藥單來,吩咐到一半,一名學徒由後頭跑了來,手中捧著一張油布,上頭黑呼呼的,散著濃郁藥味,見到趟大德便問:「趟先生,李大夫說新的藥膏調製好了,要我拿過來讓您瞧瞧,他去換件乾淨衣衫,等會兒就出來了。」邊說著,神色頗為興奮,「這回把虎骨粉用特殊手法燒烤過,和十數種去淤鎮痛的藥材攪在一塊,李大夫說,對付常年風濕、關節腫疼有不可思議的療效,若推出——呃——咦——」他話陡斷,只覺一陣風掃過,似有東西對他撲來,不及反應,感覺已結束,他錯愕地瞪住空空如也的手,再抬起頭瞪住奪去那張黑油布的女子。

  虎娃此舉讓在場其他人簡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好幾對眼睛都瞧見她迅捷如電的身法,然後看著她一張俏臉凍得發青,將油布舉在鼻尖輕嗅,動作怪異莫名。

  「這位夫人,這是藥膏……可不是吃食,您莫要——」

  虎娃猛地抬起頭,目光如炬掃向那名學徒,後者噤若寒蟬,雙腿競發著顫。

  她視線一調,轉向趟大德,沉沉地問:「你們又殺虎?!」

  真個新仇舊恨一起進發,按捺下的怒意如今破繭而出,她逼進,趟大德身子彷彿被釘在椅上嚇得動彈不得。

  「你們又殺虎!」虎娃厲聲大喊,接著怒問:「你們開給天賜的藥方中主藥材也是虎骨,為什麼要他喝那種藥?非用虎骨不可嗎?」她不要常天賜吃那種藥,感覺他好似也成了自己的敵人,她會想方法治好他的病疾,讓他完全康復,而尋遍天上地下,定有其他藥材能取代虎骨一味。

  「沒有,沒、沒沒有!少、少夫人……常少爺的藥、藥方里沒有虎……虎骨,」饒是趟大德見過世面,今天這常家少夫人擺明來廣濟堂找碴,一時間也難反應,只能順著她的話回答。「沒有虎骨,那個……那個虎骨通常磨成粉用以外敷,不會拿來煎藥服用,所以、所以、所以……」他的「所以」愈來愈輕,機靈地觀察這個女瘟神,見她神色不定,彷彿事情沒想通。

  「你說那帖藥中沒有虎骨?!」她怔忡地問,油布掉到地上也沒察覺,心緒大起大落。

  「是、是呀。虎骨是外敷的藥,不內服。」

  「可是天賜說……」他騙人,說謊!虎娃恍然大悟,卻不知他為何要這麼做!

  但是,尚且不管外敷內服,於她來說,殺虎不可、剝皮取骨不可、把虎骨磨成粉當然也不可,她美眸冒火,咬牙切齒,「你們、一個個全是壞人!」

  說罷,嘴中利牙陡現,亮燦燦閃著狠厲的光芒,她吼地一聲撲將上去,誰知才彈跳寸高,領子教人由後頭一把提住,倒扯回來。

  這下子兔起鶻落,竟讓人制住了。

  「我要咬人,走開!」虎娃雙腳勾不到地,心中大驚,罵了一句,身子不住扭動,偏偏掙脫不開箝制,亦無法回頭。

  出師未捷,可怒也。

  「再不走開,我連你一起咬!」出聲恫喝。接著領後一鬆,她跳地旋過身軀,狠話已經滾到嘴邊,卻見那人瞇著眼瞧住自己,眉峰成巒——

  「天、天賜……」利牙自動縮回,氣勢一洩千里,不復可見。

  ☆  ☆  ☆

  「誰教廣濟堂把虎骨當成藥啦?!我就是喜歡虎兒,不要誰傷害它們!」常家大宅裡,常少夫人一手被相公用力握住,她是喜愛他的親近,但此刻不比尋常,她知道他心中著惱,小手試著拔出,卻也徒勞無功,只能教男人半扯半拉地往房中拖去。

  「所以你就大剌剌地走進去,要咬死人家?!」常天賜聲音微微起伏,他不是情緒外現的個性,但用在她身上的力道著實不輕。

  「你握痛人家了啦!」虎娃又氣又委屈,另一隻手拍打他的臂膀,定住腳不想走,哪知忽地天旋地轉,他乾脆把她攔腰抱起,一腳踢開房門。

  虎娃一愣,直到被他丟在柔軟的床墊上,神智才轉回,腦中浮現疑問——

  為什麼他忽地力氣陡增?在廣濟堂一出手就制住她,握她小手的力道也教自己難以掙開。她的元虛中雖蓄有靈能,也僅能護持他的身體,不足以讓他力提千金,現下的情況實在太奇怪了。

  奇怪。這兩字閃過,虎娃不由得有些兒憂慮,暗暗猜測他方才有無瞥見她的虎牙幻化。她也不想如此啊,但心中惱怒,可憐那些喪命的虎兒,她就管不住自己了。

  從軟呼呼的塾上爬起來坐正,她瞄向男人,有些心虛,欲啟口說話,卻見他靠了過來,坐在床沿,大掌仲來握住她的手,這次力道極輕、極柔,緩緩替她揉著。

  「這裡痛?!」他問,臉色不豫。

  「啊?!」虎娃呆若木雞,心卻慢慢融化。

  「教我握痛的地方是不是這裡?」他瞥了她一眼。

  「嗯。」

  接下來一陣沉默,他好專注地按揉著,抿著的嘴角不自覺放鬆,瞧起來怒意似乎消磨了許多。

  她凝視著,柔情頓生,被揉弄的手往上一翻,反而主動握住他的大掌,望住那對深邃的眼睛。「天賜,我有話問你。」

  他喜歡那柔荑傳來的溫度,神色終於回溫,聲音持平,「何事?」

  「你啊,為什麼說謊?我問過廣濟堂,他們開給你的藥方中並無虎骨一味,你那日對我說謊話,故意唬弄我,為什麼要騙人?」

  騙人?!常天賜微乎其微地揚唇,他不記得何時騙人,倒是曾騙過一隻母老虎。

  「你不說話,就是心虛。」她語氣雖軟,眨著兩隻亮晶晶的眸子指控。

  「我就是騙你,故意逗弄你。」

  「為什麼?」換成她用力抓住他的掌。

  他忽地傾身對準她的紅唇啄下,即刻便已分開,瞧那張俏顏又是怔然,心中好笑。「既是故意,哪裡還用其他理由?」

  「你、你你——」這人真壞。念頭閃過,她朝他手背咬下,偏偏捨不得重咬,只在膚上留下淺淺齒印。

  待她放鬆,常天賜竟將手背抵在唇下,伸出舌舔弄那個齒痕,雙目一沉,閃爍的光華複雜多變,直勾勾瞧著眼前女子。那樣的神態舉動極為熟悉又極為自然,虎娃有片刻閃神,某件事兒在腦海中浮光掠影,即現即逝,不能捕捉。

  「你舔手背做啥兒?!」那是獸類最溫柔的動作。

  「學你。」他朝她笑,不舔手了,改而輕舔她的嫩頰。

  「常天賜?!」虎娃摀住腮邊,大眼睛圓溜溜的,小臉燦如霞紅。

  又相互凝視了一會兒,他彷彿有話要說,先是歎息,掌心包住她的手。

  「虎娃,我知道你極愛虎,見它們死傷心中難受,但總不能如今日這般衝動,不由分說,動不動就揚言要咬死人。」

  她是真要咬死生人,暗暗想道,天賜肯定以為她是在說氣話。

  「可是……可是他們很壞,用虎骨做藥,所以更多的獵人就會去山裡頭獵虎殺虎,把虎兒賣給他們,這樣子一直循環一直循環,真是、真是壞透了。」她不擅言詞,勉強組織,說著心中自認的真理。

  「那麼,你也認為我是壞人?」

  聞言,虎娃內心一震。

  他繼續道:「常家的藥材生意多多少少牽涉到,除了狩獵,亦會從其他獵戶手中買下老虎,剝皮取骨,你也覺得我壞透了?可惡復可恨?」

  她的小口開開合合幾回,終於艱澀地擠出話,「常家這樣……也、也是不對。」

  回應她的是一聲深沉歎息,有些無可奈何,有些憂慮,他想,要完全扭轉她的想法得花上更長、更久的時間。

  這原是無可厚非,誰讓她天生熱切衝動,對族類的寵愛永遠放不下心懷,但他與她已成世間夫妻,為往後歲月,他不能讓她出任何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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