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老爺捋了捋鬍須,點點頭。「你們小兩口尚是新婚,帳房和店舖的生意先擱下,賜兒理應多花些時間陪陪新娘子,多親近親近,看看呵,明年能不能替常家添個小娃娃。」
「老爺,您說到咱心坎裡去啦。」常夫人更是點頭如搗蒜。
再如何不解世事、不懂人的思維,聽到這番話,虎娃也能瞭解幾分了。
何況經過昨日一夜,那些男女之間最私密的事兒懵懵懂懂地發生了,什麼紅棗花生桂圓蓮子,根本……根本是欺負人嘛!虎娃的小臉蛋像熟透的番茄,肚腹間熱氣橫生,轟地衝上腦門。
「孩兒知道。」常天賜神情坦然,口氣聽得出愉悅。
常老爺呵呵又笑,點了點頭,托住夫人手肘欲將她強行帶開。
「咱還有話同媳婦兒說,老爺,您放開呀。」
「說啥兒?!要說也是讓兩個小的自個兒去說,你一個老太婆杵著不走,賜兒怎麼跟媳婦兒談情說愛?!別忘了咱們還指望抱金孫哩……」
「哦……」
話音隨著兩位老人家離去的身影漸漸變淡。
園裡原本有幾名修剪花木和整理草皮的家丁,不知是有意無意,此刻卻跑得不見蹤影,獨留一對新人。
天很藍,風微涼,夾著草青味徐徐拂來,氣氛好極,很適合談情說愛。可惜,常天賜懷中的姑娘不這麼想。
回過神,虎娃使勁扭動,猛地掙開腰間那隻大掌,回眸怒視。「常天賜,你、你騙人!」
朗眉一挑,他睨著她,爾雅微笑,「我何時欺騙你?」
「你明明氣弱體虛,動不動就咳,三不五時還會厥得不省人事,你、你你昨夜為什麼、為什麼,那個、那個——」她舌頭快打結了。
「哪個?」
虎娃紅著臉,腳一跺,「那個啦!」他明知故問,加倍可惡。
男子笑著低歎。「我身子骨確實不好……虎娃,咱們是夫妻,我知道委屈了你,許多人家都不願將閨女嫁來,是擔心年紀輕輕就得守寡。」他邊說著,掌心貼著女子的嫩頰,拇指緩緩地在膚上畫圈輕揉,語氣更低、更啞,似要將人催眠。「我不想你後悔,覺得嫁給一個沒用的丈夫,我努力想取悅你,讓你快活……虎娃,告訴我,我昨夜是不是做到了?」
道德規範和禮節羞恥那是世間人自定的界度,虎娃尚不能明瞭,此刻她卻羞得面紅耳赤,是因男子的一舉一動極自然地引發內心的顫抖。
她深深吸氣又深深呼出,美眸瞠得圓亮,方寸如鼓鳴,咚咚、咚咚地撞擊胸膛,思及昨夜床帷內男女的交纏和熱烈的低吼吟哦,那陌生的、駭然的、教她渾身戰僳的感受,縱使心中不甘,她無法否認那份奇異的感覺。
「我、我才不要早生貴子,都是你,你、你騙我吃那些有的沒的,趁我神智不清,把我抱到床上早生貴子,我明明說了,人家不要早生貴子的!」又是跺腳,又是揮手,偏偏不回答他的問題。
「虎娃。」他帶笑地喚著,傾身親了親她的頰,「我們是夫妻,昨夜的事天經地義,早生貴子也是天經地義,這跟你神智清不清楚沒有關係,既已嫁我,我是你的丈夫,我會盡一切力量愛護你、疼惜你……別生氣了,好不?」
即使有怒氣,也融在他溫柔的注視下了。
虎娃仍舊嫣紅著臉蛋,憶起自己此番前來的緣由和目的。
報恩有許多方式,姑婆卻執意地要求她以身相許,是因沒有哪個姑娘願意嫁他為妻,為了不讓他孤老一生,才選擇這樣的方法報恩嗎?
他的部分記憶讓姑婆以法術消去,而十年前在深山小屋匆匆一會,這麼久遠的往事,他應該記不住她的長相,因此之於他,他們兩個可算是首次見面吧?!
再有,那時他消失得離奇,而自己腿肚上的傷也離奇地痊癒了,這件事仍懸在心底,無可解釋。或者,她能從他身上旁敲側擊,問出十年前那個夜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紅唇抿了抿,她暗暗又思,自己是為了元虛銀珠而來,本不欲與他結為夫妻,可事情已經脫軌,她沒能離去,反倒牽扯進來,而心中晃動,隱隱蕩漾著一抹情愫,連自己都不明白。
「常天賜……」她彆扭地推開他的胸膛,「你真的很想討個老婆嗎?為什麼答應娶我?」他真怕她跑了,才信誓旦旦要萬般疼惜地待她嗎?若今天換作其他姑娘,他亦會相同以待嗎?思及此,內心冒出奇怪的酸意,直覺得人的思緒真的好難捉摸。
他目光一沉,語氣堅定清晰,「因為你想嫁我。」
嗄?!她想?!
她、她才不想,這全是姑婆安排,故意與受了常老爺托付的媒婆接觸,將她不著痕跡地帶到他身邊。
真實的話滾到唇邊又硬生生教她嚥下,美眸瞪住一張略略蒼白的俊顏,好一會兒才道:「你、你這人,除了身子不好……性子也自大得緊!」
爽朗的笑聲陡地響起,聽不出虛弱,握住她腰間的手勁隨即加強。
虎娃試著掙扎,身軀兀自在他懷中扭動,偏偏難以擺脫,卻引起高熟的摩擦,他垂首,熾熱的氣息噴在她臉頰。
「放開啦!」她訥訥地道,心跳得飛快,「你若暈了,我、我抱不動。」突然蹦出這一句,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他低沉地笑,胸膛鼓動。
「我有段時間未再發病,差不多三個多月了,身子較以往好上許多,只是輕咳,胸口窒悶的症狀也減輕了。我不覺暈眩,你別擔心。」
「誰擔、擔心你來著?!」她嚷了一句,聽聞他的話,內心不由得一凜,猜想是自己的靈珠在他體內,不知覺間助他調氣養息,改變了虛弱體質。
他戲謔地瞧著,輕撫她的發。
「放開我啦,常天賜。」她真氣自己動不動就紅著瞼。
他歎息,「虎娃,咱們是夫妻,是親近的兩人,我喊你小名,你是不是喚我天賜便好?毋需連名帶姓的。」
她蠕了蠕唇瓣,面露遲疑,一會兒才擠出話來,「我、我我不習慣啦。」不該親近、不該牽扯,她心中的計量不包括這些,早該在昨日完成來此的目的,可現下,一切都遲了。
他沒再逼迫,只淡淡一笑,「久了就習慣了。」
還有多久?!不行不行!她是來取回元虛銀珠,再回虎族向姑婆請罪,她不屬於這兒,萬不能讓自己習慣了什麼!
原是簡單明瞭,可經過昨夜,思緒不由得百轉千回,一切都複雜起來。
在她發怔的同時,青石板道的另一端衝來一個人,邊跑邊喊:「少爺,哇——」
兩人一同轉頭,見阿七一拐一拐地靠近,褲管好似拖著什麼,哭喪著臉。
「少爺,嗚嗚嗚,這幾隻小王八蛋簡直無法無天,我要剁死它們啦!」
近距離瞧著,一頭淡毛灰紋的虎仔露出小尖牙咬住阿七的褲管不放,喉頭還發出唬唬低狺,虎爪將布料撕裂成條狀,風一過,輕飄飄地飛揚。
常天賜望住他臉頰和額上幾處抓痕,忍不住笑出。
「少爺,您還笑?!我快被整死啦!」阿七嚷著,隨即瞧見少爺身旁的女子,不必猜也知對方的身份。他怔了怔,搔著頭訥訥地打著招呼,「少、少夫人您好,小的是阿七。」
忽地,他痛聲哀號,腳用力地又踹又甩,那頭虎兒變本加厲咬到腿肉了,可任憑怎麼甩動,它跟他卯上了,硬是不放。
「痛、痛痛痛、痛痛啊——」他乾脆坐倒地上,兩手正欲掐住虎仔的頸項。
「不要!別傷它!」
一雙手比阿七更快探出,虎娃來到他身邊,兩手拂過虎仔弓起的背脊,撫觸間,同類的氣息交流,那頭虎仔輕唬一聲,爪子和尖牙跟著鬆開,柔軟的身軀跳進女子的臂彎裡。
「咦?!」阿七瞪大眼,瞧著那隻小王八蛋竟然撒嬌似地在少夫人懷中亂蹭亂舔,與前一刻的凶狠簡直是天壤之別,一時間竟忘卻疼痛。
虎娃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虎仔身上,她抱住它又親又撫,興奮之情填滿胸臆。
她認得它,三個月前那名獵戶燒燃薰草,為的就是想將它和其他虎仔引出洞,她認得它們每一頭,絕不會錯,而現在虎仔毛色變深,環狀紋路顯現出來,長得更壯、更結實了。
阿七慢慢爬起,錯愕的神色未退,怕少爺會受波及,還悄悄移動身體擋在常天賜前面,一邊提點,「少夫人,您、您當心,您——留意,別別、別拿臉頰蹭它的肚皮呵!」若教爪子抓花臉蛋,可就欲哭無淚了。
「你瞧它多乖,好可愛的!」她欣喜地笑,眼睛對住虎仔,鼻尖頂著鼻尖。
彷彿思及什麼,她猛地抬頭對住常天賜。
「為什麼虎仔會在這兒?你、你們要養大它,然後……然後扒它的皮、取它的骨頭?!」她沒忘記常府是做何營生。
「不可以!」不等回答,她陡地摟緊小虎,美目中儘是火氣,燒向常天賜。而後者僅是唇角微扯,勾勒出一抹興味的笑,淡淡地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