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杭又住回了他的房裡,撞壞的門也重新修好了。他開始焦灼的等待著機會,要單獨見夢寒一面!有太多太多的話要對她說。可是,夢寒開始躲他了,每次吃完飯,她匆匆就回房。連眼光都避免和他的眼光相接觸。平時,身邊不是帶著書晴,就是跟著慈媽,簡直沒有片刻是「單獨」的。這使雨杭快要發瘋了,等待和期盼的煎熬像一把火,燒焦了他的五臟六腑,燒痛了他的每一根神經,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持多久,覺得自己的臉上身上心上……渾身上下,都烙印著夢寒的名字,覺得普天下都能讀出自己的心事了。而夢寒,她仍然那樣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
他常常吹著他那支笛子,她聽而不聞。他常常故意從她門前走過,門裡,總是充滿了聲音,有小書晴,有奶媽,有靖萱,有慈媽……於是,他知道,如果她安心不給他機會,他是一點機會也沒有的。她想要讓他死!他想。她存心折磨他,非弄得他活不下去為止!他真的快被這種思念弄得崩潰了,那麼想她,那麼愛她,又那麼恨她!這樣,有一天,他終於在徊廊上逮住了她,慈媽帶著書晴在她身後,距離只有幾步路而己。他匆匆的在她耳邊說:
「今天晚上十二點鐘,我來你房間!」
「不行!」她急促的說:「最近書晴都睡在我房裡……」
沒有時間再多說了,書晴已經跳跳蹦蹦的走過來了,他只得威脅的說:「那麼,你來我房間,到時候你不來,我就什麼都不管了,我會在你房門口一直敲門,敲到你來開門為止!驚動所有曾家的人,我也不管!」他匆匆的轉身走了,留下她目瞪口呆,心慌意亂。
這天晚上,他斷斷續續的吹著笛子,吹到十一點鐘才停,吹得夢寒神魂不定,膽戰心驚。夢寒等到了十二點,看到奶媽帶著書晴,已經沉沉入睡。她溜出了房間,四面傾聽,到處都靜悄悄的,整個曾家都睡著了。她不敢拿燈火,摸黑走了出去。小院風寒,蒼苔露冷,樹影朦朧,樓影參差。她穿過徊廊,走過小徑,心中怦怦的跳著,好不容易才走到他的房門口。還來不及敲門,房門就無聲無息的打開了,他伸出手來,把她一把拉進了房間。
房門在她身後闔攏了。
他們兩個面面相對了。她立刻接觸到他那燃燒著的眼睛,像兩把火炬,對她熊熊然的燒了過來。她被動的靠在門上,心,仍然在怦怦怦的狂跳著,呼吸急促。他用雙手支撐在門上,正好把她給「鎖」在他的臂彎裡。
「你預備躲我一輩子嗎?你預備讓我這樣煎熬一輩子嗎?你預備眼睜睜的看著我毀滅,看著我死掉嗎?」他咄咄逼人的問。這樣的問話使她毫無招架之力,使她害怕,使她心碎。她想逃開,但沒有地方可逃。他不等她回答,手臂一緊,就把她圈進了自己的懷裡,他的胳臂迅速的箍緊了她,他的唇,就忘形的,昏亂的,燒灼的,渴求的緊壓在她的唇上了。她不能呼吸了,不能思想了,像是一個火苗,「轟」的一下點燃了整個的火藥庫,她全身都著火了。那麼熊熊的燃燒著,美妙的燃燒著,萬劫不復的燃燒著,視死如歸的燃燒著……直把她每根頭髮,每個細胞,每根纖維,每個意念……一起燃燒成灰燼。好一會兒,他的頭抬起來了,她的意識也慢慢的甦醒了。睜開眼睛,他的眼睛距離她的只有幾寸遠,他深深刻刻的凝視著她。那對眼睛深邃如黑夜,光亮如星辰,燃燒如火炬,廣闊如汪洋。怎有這樣的眼睛呢?能夠燒化她,能夠照亮她,能夠吞噬她,也能夠淹沒她……他是她的剋星,是她的宿命,是她的魔鬼,是她的地獄,也是她的天堂……不,不,不,她搖著頭,先是輕輕的搖,然後是重重的搖。不,不,不!這是毀滅!這是罪惡!她怎麼允許自己陷入這種瘋狂裡去!
「不要搖頭!」他啞聲的說,用自己的雙手去緊緊的捧住她的頭。「不要搖頭!這些日子以來,我最深的痛苦,是不知道你的心,現在我知道了!只要肯定了這一點,從今以後,水深火熱,我是為你跳下去了,我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管了!」
她還是搖頭,在他的手掌中拚命的搖頭,似乎除了搖頭,不知道還能做什麼。搖著搖著,眼裡就蓄滿了淚。
「不要再搖頭了!」他著急的,命令的說:「不要搖了!」
她還是搖頭。「你再搖頭,我就……我就又要吻你了!」他說著,見她繼續搖著,他的頭一低,他的唇就再度攫住了她的。
這一次,她的反應非常的快,像是被針刺到一般,她猛的奮力掙扎,用盡渾身的力量一推,就推開了他。揚起手來,她飛快的,狠狠的給了他一個耳光。
這個耳光,使他迅速的往後退了一步。兩人之間,拉開了距離,彼此都大睜著眼睛望向對方。夢寒重重的喘著氣,臉色慘白慘白。雨杭狼狽的昂著頭,眼神昏亂而炙熱。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夢寒終於說出話來了。「先把我逼進你的房裡,再對我做這樣的事!你把我當成怎樣的女人?沒有羞恥心,沒有道德觀,沒有責任感,沒有自愛和尊嚴的嗎?你這樣欺負我,陷我於不仁不義的境地,是要逼得我無路可走嗎?」她一面說著,淚水就像斷線的珍珠一般,不住的往下掉。「你忘了?我是曾家的寡婦,是靖南的遺孀呀!」
雨杭的眉頭緊緊的一蹙,眼睛也緊緊的一閉,夢寒的話,像利刃般直刺進他的內心深處。刺得他劇痛鑽心,冷汗涔涔。
「你這樣說未免太沒良心!」他睜開了眼睛,直視夢寒,語氣悲憤:「你明知道你在我心裡的地位,是那麼崇高,那麼尊貴!全世界沒有一個人在我心中有你這樣的地位!我尊敬你,憐惜你,愛你,仰慕你,想你,弄得自己已經快要四分五裂,快要崩潰了,這種感情裡怎會有一絲一毫的不敬?我怎會欺負你?侮辱你?我的所行所為,只是情不自禁!五年以來,我苦苦壓抑自己對你的感情,這種折磨,已經讓我千瘡百孔,遍體鱗傷!我要逃,你不許我逃!我要走,你不許我走!在碼頭上,你說我聽不見你心底的聲音,我為了這句話,不顧所有的委屈痛苦,毅然回來,而你,卻像躲避一條毒蛇一樣的躲開我!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你知道我等你的一個眼神,等你的一句話或一個暗示,等得多麼心焦嗎?你弄得我神魂顛倒,生不如死,現在,你還倒打一靶,說我在欺負你!你太殘忍了,你太狠了!你太絕情了。」
夢寒的淚,更是奔流不止了。
「好了!」他轉開頭,冷冷的說:「如果你認為我對你的愛,是一種侮辱的話,那麼,請你走吧!如果你心裡根本沒有我,只有那些仁義道德,那麼,也請你走吧!我以後再也不會糾纏你,威脅你了!當我要離開曾家的時候,也請你再也不要出面來留我!我很傻很笨,我會誤會你的意思!」
她咬咬嘴唇,咬得嘴唇出血了。她站在那兒,有幾秒鐘的遲疑。然後,她重重的一摔頭,就毅然的掉轉身子,伸手去開房門。他飛快的攔了過來,臉色蒼白如死。
「你真的要走?」他問。
「是的,我要走!」她嚥著淚說:「我根本就不該走進這個房間,根本就不該站在這兒,聽你說這些話!聽你用各種方式來扭曲我,打擊我!想當初,我是拜過貞節牌坊嫁進來的,但是,就在拜牌坊那一瞬間,我已經有了一個不貞不節的靈魂,因為我的喜帕飛到了你的身上,我掀開喜帕第一個見到的不是靖南而是你!從此以後,你的所作所為,你的風度,你的言行,你的談吐,你的孤傲,你對我的種種照顧……全體變成了生活的重心,如果沒有你,我生書晴的時候大概已經死了,如果沒有你,靖南死的時候,我就該一頭撞死在貞節牌坊上算了,何必再苟且偷生呢?為了這世界上有這麼一個你,我活著,雖然活得好辛苦,但,能偶爾聽聽你的聲音,看看你的容顏,悄悄的把你藏在內心深處,就也是一種幸福了!我以為,你對我也是這樣的,發乎情,止乎禮!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彼此默默的愛,默默的奉獻,默默的關懷,默默的相許相知……可能就要這樣默默的相處一輩子,但,絕不冒險打破這種沉默,以免連這份默默相愛的權利都被剝奪掉!你以為只有你在苦苦壓抑?只有你在痛苦煎熬?你說我殘忍!你才是殘忍!不止殘忍,而且毫無理性!既然口口聲聲說我心中沒有你,算我白來這一趟!言盡於此,以後,我們就各走各的路,誰也不要管誰了!」一口氣說完了這篇話,她昂著頭,又要去開門。他用身子擋著房門,眼睛裡,臉上,全都綻放出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