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大鬧煙雨樓,害醉馬畫會的會員集體入獄以後,這谷玉農隔幾天就來一趟煙雨樓,又道歉又求饒,希望能重新獲得美人心。子璇對他,是幾百個無可奈何。眾人對他,全沒有好臉色。但他這回改變了策略,一切逆來順受,不吵不鬧,這樣的低姿態,使子默也沒了轍。其實,這谷玉農也不是「惡人」,更非「壞人」,他只是不瞭解子璇,又愛子璇愛得發瘋,才弄得自己這樣做也不對,那樣做也不對。
結果,這晚的宴會,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狀況,大家都酒到杯乾,沒一會兒就都醉了。正像沈致文說的:
「今天完全不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而是『幾家歡樂幾家愁』!」真的!若鴻一直悶著頭喝酒,把自己喝得醉醺醺。芊芊心事重重,只要有人跟她鬧酒,她就「乾杯」,害得子默搶著去攔酒,搶著去乾杯,喝得臉紅脖粗。沈致文和陸秀山是「失意人」,自然「失意」極了。這鍾舒奇和葉鳴,看到谷玉農加入,就都「不是滋味」。而谷玉農,見子璇對別人歡歡喜喜,唯獨對自己就沒好臉色,心情更是跌落谷底。
這樣的酒席,還沒有吃到一半,大家已經東倒西歪,醉態百出,醉言醉語,全體出籠。但是,那夜的宴會,卻有一項「意料之外」的收穫。原來,當大家都已半醉的時候,鍾舒奇忽然滿斟了一杯酒,走到谷玉農面前,誠摯已極的說:
「玉農,我代表全體醉馬畫會的會員,敬你一杯,我先干了!」他一口喝乾了杯子,更誠懇的說:「這些年來,大家對你諸多的不友善,是我們不對!對不起!」
「怎麼,怎麼……」谷玉農太意外,竟結舌起來。
「玉農!」鍾舒奇繼續說:「看在我們大家的份上,請你『高抬貴手』,放了子璇吧!」
谷玉農大驚失色,還來不及反應,子璇眼眶一熱,眼淚就成串的滾落出來。芊芊見子璇哭了,就奔上前去,用雙手擁著她,眼淚也撲簌簌的滾落。所有的人都震動了,頓時紛紛上前,紛紛對谷玉農敬酒。
「玉農,你就快刀斬亂麻,把這段不愉快的婚姻,斬了它吧!你還給子璇自由!」子默說。
「結束一個悲劇,等於開始一個喜劇呀!」若鴻說。
「長痛不如短痛,你們已經彼此折磨了四年,還不夠嗎?可以停止了!」葉鳴說。「就憑你谷玉農這樣的人才,還怕找不到紅顏知己嗎?為什麼要認定子璇呢?」沈致文說。
「如果你肯放掉子璇,我們醉馬畫會就交了你這個朋友!」陸秀山豪氣干雲的說:「從此歡迎你,和你結成『生死之交』!」
「對!對!對!」眾人齊聲大吼。
谷玉農四面張望,看到一張張誠摯的、請求的臉孔,再看到哭得唏哩嘩啦的子璇和芊芊,他的心都冷了、死了。他激動起來,情難自已:「子璇,你說一句話!我現在要你一句話!你非跟我離婚不可,是不是?」子璇掉著淚,哀懇的看著谷玉農。
「玉農,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你就讓我去過我自己的日子吧!」谷玉農再環視眾人,廢然長歎:
「好好好,看樣子你們要剔除我的念頭,簡直是『萬眾一心』!算了算了,子璇,我就成全了你吧!」他抬頭大聲的喊:「趁我的酒還沒有醒,還不快把紙筆拿來呀!等我的酒醒了,再要我簽這個字,可就比登天還難了!」
大家都驚喜交集,不相信的彼此互視。然後,好幾個人同時奔跑,拿紙的拿紙,拿筆的拿筆,拿硯台的拿硯台,磨墨的磨墨……子璇怔怔的站在那兒,一臉做夢般的表情。谷玉農提起筆來,就一揮而就:
「谷玉農與汪子璇,茲因個性不合,無法繼續共同生活,彼此協議離婚,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涉!」
他在證書下面,鄭重的簽下自己的名字。把筆遞給子璇,子璇也簽了字,然後,參與宴會的其他七個人都簽名作為見證。等到字都簽完了,子璇忽然就奔上前去,擁住谷玉農,感激涕零的說:「謝謝你!謝謝你這樣心平氣和的成全了我,放我自由,我說不出有多感激!玉農,我答應你,做不成天長地久的夫妻,我要和你做天長地久的朋友!」
說完,她情緒那麼激動,竟在他面頰上印了個吻。
「結婚四年來,第一次看到你對我這麼好……早知道這樣,我早就該簽字離婚了!」「谷玉農萬歲!」葉鳴舉手狂呼。一時間,眾人響應,大家的手都舉起來了,都高呼著:「谷玉農萬歲!」
谷玉農站在那兒,忽然間覺得自己做了件好「偉大」的事,竟飄飄欲仙起來了。谷玉農和子璇的婚姻關係,就在這次宴會中結束了。子璇像飛出牢籠的鳥,說不出有多麼快活。而谷玉農,在以後許多日子裡,都懷疑這次「杯酒釋夫權」是不是自己中了計?但是,子璇很守信用,從此,他在醉馬畫會中,從「不受歡迎的人物」,轉變成「受歡迎的人物」,他也就接受了這個事實。而且,萌生出一種新的的希望來:只要男未婚,女未嫁!他可以繼續追求她呀!說不定,子璇兜了一個大圈子,還回到他懷裡來呢?
第七章
那晚,宴會結束的時候,夜色已深,是子默把芊芊送回家的。芊芊已腳步蹣跚,醉態可掬。
杜世全和意蓮在客廳中等待著芊芊。見到芊芊髮鬢已亂,滿面潮紅,眼角唇邊,全漾著酒意。杜世全已經火冒十八丈,礙著子默在場,強抑著怒氣。意蓮又著急又擔心,不住看看世全,又看看子默和芊芊,就怕杜世全會當著子默的面發作起來。子默倒是大大方方,彬彬有禮的。雖然也喝了過多的酒,但他對杜世全和意蓮仍然執禮甚恭,而且是不亢不卑的:
「杜伯伯、杜伯母,對不起,這麼晚才把芊芊送回來。因為畫會中有聚餐,大家都好喜歡芊芊,實在不捨得讓她早回家。請你們千萬不要責備芊芊,如果要怪罪,就怪罪我吧,是我設想得不夠周到。」他凝視著杜世全,微微一彎腰,坦率的再說了幾句:「最近,我和芊芊常常在一起,真佩服你們教養了這麼好的一個女兒!改天,我會正式拜訪!不打擾你們了!」
子默行了禮,轉身就走了。
杜世全怒瞪著芊芊,眼中冒著火。芊芊一看情況不妙,只想溜之大吉。才舉步上樓,杜世全就吼著說:
「你給我站住!」
芊芊只好站住,被動的看著杜世全。
「你說說,你最近到底在做些什麼?」
她張了張嘴。她想說:我愛上了一個男孩子,他的名字叫梅若鴻,可是他不要我,反而把我推給汪子默,所以,我的人和汪子默在一起,我的心想著梅若鴻。我已經掉入油鍋裡,快被煎透了,快被烤焦了,快被炸得粉身碎骨了……她當然無法說出這些話。咬咬嘴唇,她心中絞痛了起來,眼中就迅速的充淚了。一句話還沒有說,淚珠已奪眶而出。
「好了好了,」意蓮急忙攔過來,用手摟著芊芊,對世全哀求似的說:「你就不要再說她了嘛!」
「我說她了嗎?」杜世全又驚又怒。「我一句話都沒說,她就開始掉眼淚!」他瞪著芊芊:「杭州小得很,他們醉馬畫會又很有名,全是些放浪形骸,不務正業的瘋子!你要學畫,我沒有理由不許,你如果想嫁給汪子默,我告訴你,門兒都沒有!從今以後,你也不要再跟這些聲名狼藉的藝術家鬼混了,免得弄得身敗名裂!你還沒許人家呢,這個樣子,還有哪個好人家會要你?」「世全,少說兩句吧!」意蓮拉著芊芊,就把她拖上樓去,一邊走一邊低低嘰咕:「汪子默好歹也是個知名畫家,年輕有為,家世也不錯,長相也滿討人喜歡……干麻發那麼大脾氣呢?」意蓮一邊說著,已拖著芊芊上了樓。走進芊芊的臥室,意蓮就忙忙的把房門一關,對芊芊急切而安慰的說:
「你不要急,你不要怕,快告訴娘,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了汪子默?你儘管告訴我,我會跟你爹去爭取的!」「娘啊!」芊芊大喊了一聲,就一把抱住了意蓮,一任自己的淚水瘋狂般滾落。她無助的、怕恐的、悲切的嚷了出來:「不是汪子默,是梅若鴻啊!」
「梅若鴻?」意蓮大吃一驚,見芊芊哭得如此悲切,嚇得六神無主了。「誰是梅若鴻?他欺負了你嗎?他佔了你的便宜嗎?他是什麼人?」「他根本不屑欺負我,不屑於佔我便宜,他不要我,他眼中根本沒有我啊!」意蓮怔怔的站著,聽不懂,也搞不清楚,整個人都傻住了。宴會後的第三天,是醉馬畫會聚會的日子。芊芊沒有出現,她家的管家永貴,送了一封信過來。信封上寫的是:「醉馬畫會全體會員收」。大家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子璇急忙抽出信箋來,朗誦給大家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