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怎麼做?」她問產婆。
「以前都是吃藥,可是吃藥靠不住,吃了半天,孩子還是下不來。現在我用刮的,是醫生教給我的洋方法,快得很,刮過就沒事了……」「刮的?你是說,你把他『割』掉?」
「是啊!」「那,她急急的,衝口而出:「他會不會痛?」
「你忍著點,總有點痛,忍忍就過去了!」
「我不是說我,」她激動了起來:「我是問『他』,孩子,孩子現在有沒有感覺,會不會痛?」
產婆愣住了,張大眼睛說:
「那我怎麼知道啊!」「你說他已經都長好了!你去割他的小手小腳,他怎麼不會痛?」她更加激動,全身顫慄,想著她腹內的那個孩子,想著那柔弱的小手小腳。她倉皇的跳下床來,一頭一臉的冷汗,滿眼的淒惶和心痛:「不行不行!你不能割我的孩子,他會痛!他一定會痛!我不要他痛!」
「你到底要不要做?」產婆喊著,「躺好!躺好!」
子璇把產婆用力一推,產婆一個站不穩,跌坐下去,帶翻了小茶几,鉗子刀子盆子落了一地。
「他是我的孩子!我不能用刀去割他……」子璇哭著喊,奪門而逃。「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
子璇逃出了那間小屋,倉皇的拔腳狂奔,好像那些刀子鉗子都在追著她。她對這兒的地勢原不熟悉,四周又都漆漆黑黑,連盞路燈都沒有。一面不住回頭張望。忽然打另一個巷子裡,走出一個挑著木桶的小販,小販一聲驚呼,來不及躲避,兩人就撞了個正著。子璇慘叫一聲,摔倒於地,木桶「撲通撲通」滾落下來,好幾個都砸在她肚子上。她痛得天旋地轉,汗淚齊下,用手捧著肚子,她昏亂的、痛楚的狂喊:
「不!不!不!孩子!不可以這樣……孩子,我要你,我要你了……求求你不要離開我!不要不要……」
喊完,她就暈過去了。
當醫院通知子默的時候,剛好一奇三怪都在,大家聽說子璇在醫院急救室,全都嚇傻了。弄不清楚子璇到底怎樣了。跳上了馬車,大夥兒就全趕到了醫院。
子璇已經從急救室裡推出來了,臉色蒼白,形容憔悴,髮絲零亂,眼神焦灼。醫生緊跟在病床後面,對子默等人安慰的說:「我已經給她打了安胎針!這一跤摔得真是危險!不過,這並不是表示胎兒已經保住了,還要住幾天醫院,觀察觀察,如果不流產,才算安全過關!現在,趕快去辦住院手續吧!」
子默目瞪口呆,驚愕無比的去看子璇。子璇在枕上掉著淚,神色淒惶,用充滿歉疚,充滿悔恨,充滿自責,充滿哀求的語氣說:「哥,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孩子是老天賜給我的,我要他!我真的要他了!幫助我,請你幫助我,求求醫生幫我保住他!我不能失去他……不能失去他……」她哭了起來。
「鎮定一點!勇敢一點!」醫生拍拍她:「孩子還在,沒有掉,只要你肯好好休養,不要再摔跤……我們會盡全力,保住你的孩子!」子默仍然怔著,太吃驚了,太意外了。瞪著子璇那張衰弱蒼白的臉,他心中絞痛,這樣的子璇,實在太陌生了!他還來不及表示什麼。鍾舒奇已經像大夢初覺般,又驚又喜的開了口:「子璇,你懷孕了?你懷孕了?」他撲上前去,緊握著子璇的手,掉頭看子默:「子默,這是好消息,是不是?你放心,一切我都會負責的!」子默更加傻住了,那三怪也傻住了,彼此看來看去,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第二天,谷玉農就趕到了醫院裡。
子璇住的是特等病房,有兩間,外面是會客室,裡面是臥室,玉農衝進會客室的時候,子默和鍾舒奇都在。
「子璇呢?子璇……」他往臥室就沖。
「你不要去吵她!」鍾舒奇一把擋住了他:「她現在需要好好靜養!」「她懷孕了!」玉農興奮的大叫著:「我聽致文說她懷孕了!我要見她呀!」鍾舒奇面色一正,誠懇的說:「對!她懷孕了!所以我們很快就要結婚了!請你以一個『朋友』的立場來祝福我們吧!」
「什麼?」谷玉農暴跳了起來:「孩子是我的,你跟她結什麼婚?我是她的丈夫,什麼『朋友的立場』!」
「孩子是你的?」鍾舒奇氣得臉發青:「你做夢嗎?你跟她的婚姻關係早就結束了!這也是我要跟你特別強調的!你和她離的婚是絕對算數的!你們之間的事,已經統統都過去了!你以後不要動不動就心血來潮,說什麼丈夫老婆的了!我是孩子的爹,這點才是最重要的,懂了嗎?」
谷玉農瞪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鍾舒奇看,越看就越生氣,越看就越火大:「原來,你這個狗東西!居然敢占子璇的便宜!你混蛋!」他揪住了舒奇的衣服,想要揍他:「你怎麼可以趁人之危!你卑鄙!」「你無賴!」鍾舒奇也吼了起來:「結了婚不好好珍惜,離了婚又死不認帳!連我和子璇的孩子你都要來搶!」
「什麼叫搶?本來就是我的!」
兩個人劍拔弩張,眼看就要打起來。子默實在看不下去了,往兩個人中間一站,奮力的格開兩個人,他又生氣又失望的嚷著:「你們兩個夠了沒有?這兒好歹是醫院,吵出去給人聽了,像話還是不像話?住口!都給我住口!」
谷玉農和鍾舒奇雖然被扯開了,兩人仍然彼此惡狠狠的瞪著對方,摩拳擦掌,咬牙切齒,似乎都恨不得要把對方吞進肚子裡去。子默把兩個人都往門外推去:「你們先走!誰都不許再吵!這件事,只有子璇說了才算數!我要先問問清楚!」「我也要去問!」谷玉農說。不肯走。
「我也要去問!」鍾舒奇說。也不肯走。
「你們誰都不許去問!」子默氣瘋了:「好好,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去問!」子默進到病房,看見子璇靠在床上的枕頭堆裡,對著窗外默默的出神,顯然,外面的一番爭執,她全聽到了。她臉上有種孤傲的冷漠,好像外面的爭執,與她毫無關係似的。她的臉色依舊蒼白,眼神卻很深邃。
「你聽到了嗎?」子默強抑著怒氣,問:「子璇,你怎麼弄到這個地步?孩子到底是誰的?你說!」
她緊抿著嘴,半晌,才說:
「不知道!」「不知道?」子默真想給她一個耳光,又強行壓抑住了。「你墮落了!你這樣不愛惜自己,你真讓我太失望了!你以為這就是開放?就是前衛嗎?你如此不自愛,你叫別人怎麼愛你?」子璇震動了一下,臉色更加蒼白了。
「孩子……不是他們的!」她輕聲說。
「那麼,」子默走過去,抓住了她的肩膀,強迫她面對著自己,低聲問:「是梅若鴻的?你告訴了他沒有?他不承認嗎?他不要嗎?你說話呀……說話呀……」
她的眼神更加深邃了,像海一般,深不見底。
「孩子……不是任何人的,他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我沒有要任何人對他負責任!我自己會對他負責任!」
子默深深的看著子璇,他懂了,就算他是白癡,他也知道誰是孩子的父親了!他放開了子璇,走出房間。客廳裡,谷玉農和鍾舒奇攔了過來,用充滿希望的眼光望著他,急急的追問著:「她怎麼說?她怎麼說?」
「她說——」他咬了咬牙,抬頭看著兩個人:「孩子是她一個人的,她不要你們任何一個來負責!」他吸了口氣,又難過、又傷感。頓了頓,才懇切的對兩人再說:「假若你們兩個都愛她,在這個時刻,就不要再去追問,再去折磨她,讓她好好休息,等她休息夠了,身體好了,我們再來研究這事要怎麼辦。現在,你們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子璇那衰弱的情況下,不要再爭執,不要再吵鬧了!」
谷玉農和鍾書奇都納悶著,困惑著,也都若有所失。彼此再互看了一眼,就都像洩了氣的皮球般癱下去了,無力再爭執什麼了。這天下午,子默到了水雲間。
若鴻和芊芊,正忙著把裝好框的畫,做最後的整理。畫展只剩下三天,就要舉行了。還有好多事沒有辦,兩人都忙得團團轉。當子默出現的時候,若鴻在震驚之餘,立即就熱情洋溢了。他興奮的喊:「子默!你知道我要開畫展的事了,是嗎?你肯來看我,就是給我最大的鼓勵了!這表示,你對我前嫌盡釋了!是不是?」
子默強壓著怒火,看了芊芊一眼,走到若鴻面前。
「走!我有話要問你!我們出去談!」
若鴻一怔,看到子默滿臉寒霜,他的熱情被撲滅了,笑容一收,他僵了僵說:「那……你就問吧!」子默再看芊芊一眼。心中依然為芊芊而痛楚著,臉色更難看了。芊芊覺得不太對勁,對子默怯怯的回了一瞥,急促而不安的說:「子默,你要我迴避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