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世全背負著手,在房間裡踱來踱去,踱來踱去,思索著,研考著。然後,他突然停在若鴻面前,有力的說:
「好!為了你這一句『屬於梅若鴻的天空』,我賭下去了!我給你兩個月的時間,今天是七月二十,九月二十日,我為你開一個畫展,我會租下杭州最好的場地,攬翠畫廊!所有畫筆畫紙裱畫錢,全由我投資!如果你成功了,我就承認了你,如果你失敗了,你就再也不要到我面前來唱高調!至於成功的定義,我並不要你的畫賣大錢,只要看看你能不能在藝術界引起迴響,受到肯定!」
「真的?」若鴻不敢相信的問,整個臉孔,都綻放出光彩來,眼睛裡的陰鬱,一掃而空,兩眼變得炯炯有神了。「伯父,你真的願意支持我?」「我不是『支持你』,我是『考驗你』」杜世全說:「你聽著!我只出資幫你開畫展,但我不會發動任何一個人來買畫或看畫!畫展的成敗,全靠你自己!」
若鴻意興風發,精神抖擻了。「我會表現給你看的!伯父!兩個月的時間雖然太短,但是我會夜以繼日,全力以赴!何況,我以前還有很多畫,可以整理出來!我保證,我不會再讓你失望了!絕對絕對不會了!」杜世全呼出好大一口氣來:
「但願你不會!」芊芊喜出望外,撲上前去,就忘形的摟住了杜世全的脖子,歡喜得聲音都發抖了:
「爹!你畢竟是個有胸襟、有氣度、有思想、有感情的、偉大的爹呀!」杜世全又哼了聲,努力做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來,但,芊芊這幾句話,確實讓他舒解了連日來的愁雲慘霧。而且有些輕飄飄的!他抬眼再看了看若鴻,此時的若鴻,神采飛揚,雙眸炯炯,看起來不那麼落拓窩囊了。說不定,他真是個人中龍鳳,畫壇奇才呢!
第十二章
當芊芊臥病,若鴻上班這兩個月裡,子璇的心情,已經跌落到谷底。子璇一直是個瀟灑的、快樂的女人。即使她和玉農為了離婚,鬧得不可開交時,她也不曾讓自己被煩惱和憂鬱所征服。她的思想、看法、行為……確實都走在時代的前端,帶著幾分男兒的豪爽之氣。這得歸功於她那思想非常開明的父母,給予了她百分之百的自由。自從父母舉家北遷,她又深受子默和畫會的影響,更加無拘無束,海闊天空。在芊芊出現以前,她是整個畫會的重心。子默雖得到大夥兒的尊敬,她卻得到大夥兒的「愛」。她雖然瀟灑,對這種「愛」,仍然有女性的虛榮,她就自然而然的享受著這份愛。也因為這份愛,她變得更自信、更活潑、更爽朗、更神采飛揚了。
芊芊的出現,把畫會的整個生態,完全改變了。
子璇是喜歡芊芊的,覺得芊芊纖柔美麗,清靈秀氣,像個精雕細琢的磁娃娃。需要細心的呵護,仔細的珍藏,還要「時時勤拂拭,以免沾塵埃」。這樣一個來自貴族之家的磁娃娃,和無拘無束的子璇,屬於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兩種不同的層次。一開始,子璇不止是欣賞芊芊,而且,是用全心在呵護著她的!當她發現子默對芊芊的愛之後,她就不止「呵護」,更生出一份愛屋及烏的「寵愛」來。
沒想到,這樣「呵護」著、「寵愛」著的「磁娃娃」,竟然一棍子把子默打入地獄,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她手中奪走了梅若鴻。子璇被徹底的打倒了,連掙扎戰鬥的意志都失去了。怎麼會這樣呢?子默的才氣縱橫,自己的文采風流,都敗給了芊芊?子璇對若鴻的愛,已經萌發了兩、三年。她從沒見過這樣落拓不羈、充滿自信、歡樂的、天真的、永遠童心未泯的男人。若鴻勾起了她一部分潛藏的母愛,使她幾乎是無條件的,不求回報的去愛他。在她離婚之前,她愛他愛得那麼「坦然」,連自己都相信這份愛是超越了男女之情,一種純潔無私的愛。離婚之後,掙脫了所有道德傳統的枷鎖,她對他再無保留,奉獻了一個最完美的自己!
結果,這份愛不曾在若鴻生命中起任何意義,得來容易,棄之更易。芊芊攻佔了若鴻整個的城池,子璇連一點點小角落都沒有了。不可能不吃醋,不可能不生氣,不可能不嫉妒……但是,更深更深的傷痛,來自對自己的否定。「失戀」不是一個單純的名詞,失去的絕不止一個「戀」字。伴之而來的,是失去自信,失去歡樂,失去愛與被愛的能力,失去生活的目的,失去興趣……失去太多太多的東西!
子璇就這樣陷入了生命的最低潮。其實,子默的傷痛,比子璇來得更強烈,但是,子默是男人,他還要教書,他還要演講,他還要畫畫……他的生活面畢竟比子璇廣闊,他的情感也比子璇含蓄。所以,他還能自制,子璇卻連自制的能力都沒有了。芊芊墜樓、受傷、住醫院,若鴻棄畫從商、進公司上班……這些事一椿椿的發生。子璇在巨大的驚愕中,有更深的挫敗感,若鴻連繪畫都可以放棄,他還有什麼是不能放棄的?
子璇的消沉,加上子默的失意,畫會也顯得毫無生氣了。何況,沒有愛鬧的若鴻,失去美麗的芊芊,「一奇三怪」都笑不出來了。好不容易,大家拉著子默去「夜遊西湖」,子璇又不肯去。那夜,鍾舒奇來敲她的房門。
「子璇,別再關在屋子裡了,和大家一起去歡笑吧!我們熱了一壺酒,到船上去喝!沒有你,我怎麼可能有興致呢!去吧!去吧!」她一時之間,情緒澎湃,不能自己,她把鍾舒奇拉進了房門:「我有一個很嚴肅的問題要問你,你一定要回答我實話,不可以騙我,好不好?」「你問啊!我從不說假話的!」鍾舒奇正色說。
「舒奇,」她非常認真的問:「你愛我嗎?」
「我?」舒奇大大一震,不由得激動起來。「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鍾舒奇愛你,就像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葉鳴、玉農他們愛你一樣!子璇,如果你對感情付出過痛苦,我付出的一定比你付出的多得多!」「怎麼說?」「當你是別人的妻子時,我愛你愛得痛苦,當你為別人動心時,我愛你愛得痛苦,當你又為別人失意時,我愛你愛得更痛苦了……」「舒奇!」她感動的喊了一聲,把舒奇緊緊抱住:「你這幾句話,讓我太感動了!我從來不知道,我使你這麼痛苦!我實在太壞了!舒奇,你要永遠這樣愛我,永遠不變,好不好?好不好?」「你放心,」鍾舒奇又驚喜又激動,把子璇緊緊摟住:「我不會變,我永遠永遠都不會變!」
於是,子璇吻了他。鍾舒奇在狂喜般的激盪裡,擁住了子璇。一個動情的男人,和一個寂寞的女人,就這樣給予了彼此,也佔有了彼此。
對子璇來說,和鍾舒奇的那一夜,是自己失意中的發洩,她實在沒有對鍾舒奇認真。事後,有一點點後悔,但是想想,自己這一生,已經弄得亂七八糟,該後悔的事實在太多,也就不去想它了。但是,鍾舒奇認真了。沒幾天,子默就氣急敗壞的來找子璇,抓住她的肩膀,搖著她。
「我問你,你好端端的,去招惹舒奇做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一奇三怪當中,就是鍾舒奇最死心眼兒,他會認真的!」子璇神思恍惚的看看子默,受傷的問:
「他認真又怎樣呢?認真也值得你大驚小怪嗎?難道你也認為,像我這樣的女人,不值得男人來認真嗎?」
「那麼,你打算嫁他嗎?」
「嫁?」子璇一震:「我剛從一個婚姻的牢籠裡逃出來,你以為我還會再掉進去嗎?」
「那麼,你是在遊戲嗎?這是一個好危險的遊戲!你不要糊塗!男女間的事,一個弄不好,就會天翻地覆……梅若鴻和芊芊就是例子,殺傷力之強,簡直四面八方,都受影響……」「不要對我提梅若鴻!」子璇神經質的大叫,用雙手握住了耳朵。子默抽了一口冷氣,神情凝重的看著子璇,眼中滿是心痛。他拉下子璇後住耳朵的雙手來,緊緊盯著她:
「子璇,你到底和梅若鴻,到了什麼程度?」
她轉開頭,不說話。他心中更冷了。
「子璇,若鴻是個混蛋,我們把他忘了吧!就當我們這一生,從沒認識這個人,把他埋了,葬了吧!」
她轉回頭來,凝視著他,低沉的問:
「你行嗎?你做得到嗎?忘了芊芊?不再愛她,不再恨她!不再為她心痛,不再為她生氣,不再為她傷心,不再為她擔憂……你做得到嗎?」子默心頭一緊,說不出有多痛。他啞聲說:
「即使我忘不掉芊芊,我也不會找另一個女孩來填空!這樣是不公平的!不道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