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他一疊連聲的低喊出來:「你放心,我會為你活得好好的!你絕不會失去我!我是銅牆鐵壁,而且百毒不侵!」
她睜大了眼睛看著他,眼中蓄滿了淚。他也目不轉睛的凝視著她,帶著滿心的震顫。死亡就在他們身邊徘徊,此時此刻,他們什麼都顧不得了。即使會萬劫不復,他們也顧不得了。再過了三天,克善身上的紅疹退掉了。當雲娃興奮的喊著:「格格!你快來看,紅疹退了!紅疹退了!」
努達海、太醫、莽古泰、新月都趕過來看。太醫翻開了克善的衣服,仔細的檢查,再測量他的呼吸、脈搏、和體溫。
「斑疹退了,燒也退了!」太醫一臉的不可思議。「真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呀!恭喜格格,恭喜努大人!我想,小世子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太醫的話還沒說完,床前的四個人已發出了歡呼聲,新月和雲娃,更是忘形的擁抱在一起,又哭又笑。莽古泰「崩咚」一聲,就跪倒在太醫面前,倒頭就拜。
「莽古泰給太醫磕幾個響頭,謝謝太醫!謝謝太醫!」
他這樣一跪,雲娃也跪下去了。新月立即整整衣衫,也預備跪下去,誰知才走了兩步,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眼前一黑,雙腿一軟,整個人就倒下去了。
「新月!」努達海大叫著,一把抱起了新月,臉色雪白的瞪著她:「不許被傳染……大夫……大夫……你快檢查她!不可以被傳染……我不允許!我不允許……」
新月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自己的房間裡,坐在床邊凝視著她的,是滿臉柔情的努達海。
「我怎麼了?」她虛弱的問,神思有些恍惚。
「你只是太累了,一高興就暈過去了!」努達海給了她一個燦爛的笑。「可是你真把我嚇了一大跳,幸好大夫就在身邊,馬上給你做了檢查……你放心,什麼事都沒有,真的!」
新月呆呆的看著他,仍然覺得頭中昏昏沉沉,四肢無力。忽然間,她有些驚恐起來。緊張的瞪著努達海,她說:
「你有沒有騙我?是不是我已經被傳染了?」她猛的就從床上坐了起來,用雙手拚命的去推他:「你快離開這兒!快走開!不要靠近我!我求求你……求求你……」
他忙用手去抓她的手。
「你躺下來,不要亂動!好好的休息!我不是告訴你了嗎?你沒有被傳染,真的,真的……」
「我不相信你!」她喊著:「你這人好會說謊……明明沒害過傷寒,你也會說過害過,你快出去!我不要你被傳染,那比我被傳染嚴重太多太多了……你走你走呀……」
「我沒有騙你,我沒有說謊,」他喊著:「你確實只是太累了……」「不是不是,」她拚命搖頭:「你說謊!克善剛開始就是這樣的……我求求你,請你離開望月小築,請你,求你……」
他抓著她的手,她卻拚命的掙扎著,整個人陷在一種緊張的精神狀態裡。努達海給她逼急了,突然間,他用雙手捧住了她的頭,就用自己的唇,堵住了她的嘴。
新月驟然間停止了一切的掙扎,她的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不能想了。只覺得,整個人化為一團輕煙輕霧,正在那兒升高、升高……升高到天的邊緣去。奇怪的是,這團輕煙輕霧,居然是熱烘烘的,軟綿綿的。而且,還像一團焰火般,正在那高高的天際,繽紛如雨的爆炸開來。
像是過了幾千幾萬年,那焰火始終燦爛。然後,他的唇從她的唇上,滑落到她的耳邊:
「現在,我是說謊也罷,不是說謊也罷,如果你生病,我也逃不掉了!」
第六章
克善的病,來得急去得慢,但是,總算是過去了。
整個的將軍府,沒有第二個人被傳染,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驥遠對克善的生病,真是內疚極了,他總認為,都是去買生日禮物那天所闖的禍。如果不是他縱容克善去吃小攤,大概怎麼也不會染上這個勞什子傷寒!總算上天庇佑,克善有驚無險。「望月小築」這個「疫區」,終於又開放了。正如珞琳所說:「對家裡的每一個人來說,都好像挨過了好幾百年。」是的,確實好像過了好幾百年。雁姬有些迷糊,有些困惑,怎麼?一個月的閉關,竟使努達海變得好陌生,好遙遠,確實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年代。
雁姬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有一顆極為細膩的心。和努達海結縭二十年,彼此間的瞭解和默契,早已達到水乳交融的地步。當努達海變得神思恍惚,心不在焉,答非所問,又心事重重時,雁姬就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和壓迫。當努達海在床第間,也變得疏遠和迴避時,雁姬心底的驚疑,就更加嚴重了。不願相信,不能相信,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怎麼可能呢?那新月年輕得足以做努達海的女兒啊!不但如此,她還是驥遠的夢中人呀!努達海於情於理,都不該讓自己陷入這種不義中去呀!
雁姬有滿腹的狐疑,卻不敢挑明。每天在餐桌上,她會不由自主的去悄悄打量著新月和努達海,不止打量新月和努達海,也打量驥遠和珞琳。越看越是膽戰心驚。新月的眼神朦朧如夢,努達海卻總是欲語還休。驥遠完全沒有懷疑,只要見到新月,就神采飛揚。珞琳更是嘻嘻哈哈,拚命幫驥遠打邊鼓。這一切,真讓雁姬不安極了。
這晚,努達海顯得更加心事重重,坐立不安了。他不住的走到窗前,遙望著天邊的一彎新月發怔。雁姬看在眼裡,痛在心裡。有些話實在不能不說了:
「你給我一個感覺,好像你變了一個人!」
「哦?」他有些心虛,掉過頭來看著她。
「我知道,」她靜靜的說:「這一個月以來,對於你是一種全新的經驗,因為你這一生從沒有侍候過病人。但是,現在克善已化險為夷,不知道你的心能不能從『望月小築』中回到我們這個家裡來呢?別忘了,你在你原來的世界裡,是個孝順的兒子,溫柔的丈夫,談笑風生的父親,令人尊敬的主子,更是國之棟樑,允文允武的將相之材!」
這幾句話,像醍醐灌頂似的,使努達海整個人都悚然一驚。「新月真是人如其名,娟秀清新,我見猶憐。」雁姬面不改色,不疾不徐的繼續說道:「真是難為了她,比珞琳還小上好幾個月,卻這麼懂事,這麼堅強。將來,不知道是怎樣的王孫公子才配得上她。我家驥遠對她的這片心,看來,終究只是癡心妄想而已。和碩格格有和碩格格的身份和地位,我們家這樣接待著他們,也得小心翼翼,就怕出錯,你說是嗎?」
努達海熱騰騰的心,像是忽然間被一盆冷水從頭淋下,頓感徹骨奇寒。是啊!新月比珞琳還小,新月又是驥遠所愛,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呢?他呆呆的看著雁姬,這才發現雁姬的眼光那麼深沉,那麼幽遠,那麼含著深意。他顫抖了一下,彷彿從一個迷迷糊糊的夢中驚醒過來了。
這天深夜,努達海輾轉難以成眠。雁姬雖然闔眼躺著,也是清醒白醒。三更之後,努達海以為雁姬已經睡熟了,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披衣起身,直奔「望月小築」而去。他並不知道,他才離開房間,雁姬也立刻披衣下床,尾隨他而去。
雲娃看到努達海深夜來訪,心中已經有些明白,這些日子,努達海和新月間的點點滴滴,雲娃雖不是一清二楚,也瞭解了七八分。奉上了一杯茶,她就默默的退下了。努達海見閒雜人等都退開了,就對新月誠摯的,懺悔的,急促的說了出來:「新月!我來向你懺悔,我錯了!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
新月臉色發白,呼吸急促,她直勾勾的瞪視著他,一句話也不說。「那是不可以發生,不應該發生的,而我卻糊里糊塗,莫名其妙的讓它發生!我可以對你發誓,我一直想把你當成女兒一樣來疼愛,我給你的感情應該和我給珞琳的是一樣的,如今變成這樣,都因為我意志不堅,毫無定力,徹底喪失了理性,才會發生的……不管我有多麼想保護你,多麼想安慰你,我都不可以在言語上失控,更不應該在舉止上失態……」
新月聽到這兒,眼淚水已沖進了眼眶,她的身子往後踉蹌一退,臉色雪白如紙。她用帶淚的雙眸,深深深深的瞅著他,吸了口氣說:「你半夜三更來我這兒,就為了要和我劃清界線?」
「聽我說!」努達海心口一抽,心中掠過了一陣尖銳的刺痛。「有許多事,我們可以放任自己,有許多事卻不可以放任!你對我來說,太美太好,太年輕太高貴,我已是不惑之年,有妻子兒女,我無法給你一份完美無缺的愛,既然我無法給,我還放任自己去招惹你,我就是罪該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