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不要大難臨頭似的好不好?凡事都有個第一次,阿瑪不也是從第一次開始的嗎?身為將門之子,遲早要上戰場,這應該是你們大家都有心理準備的事!事實上,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終於等到了,我興奮得很,你們大家,也該為我高興才對!」「驥遠說的很對!」努達海開了口:「這是遲早要開始的事,與其讓他跟著別人,不如讓他跟著我!」
「這道理我是懂得的,」老夫人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可是,父子二人共赴沙場,怎不教人加倍擔心呢?」
「阿瑪!驥遠!」珞琳知道,聖命已下,是不可能再改變的了。父子同上戰場,已成定局。就奔了過去,一手拉著努達海,一手拉著驥遠,用發自內心的,充滿感動的聲調嚷著:「我真為你們兩個而驕傲,真希望我也是男兒身,可以和你們一起去打仗!將帥同門,父子聯手,這是咱們家最大的榮光啊!可是,你們兩個,一定一定……」她加強了語氣,重複的說:「一定一定要為了我們,保護自己,毫髮無傷的回來啊!」
這樣一篇話,激動了老夫人,含淚向前,也把兩個人的手握住了。「珞琳說進了我的心坎裡!真的,我的兒子,我的孫子呀,你們兩個,要彼此照顧,彼此幫忙,父子一心,聯手殲敵才是!去打一個漂漂亮亮的勝仗回來,家裡的恩恩怨怨就一起拋開了吧!」「額娘,」努達海正色的,誠懇的說:「您放心!我們父子兩個,會如您金口所說,打一個漂漂亮亮的勝仗回來!」
「是!」驥遠此時,已雄心萬丈了。「奶奶,額娘,珞琳,塞雅……你們都不用擔心,我們一定會打贏這一仗,等我們凱旋歸來的時候,我保證,會給你們一個嶄新的驥遠!」
「我已經看到這個嶄新的驥遠了!」珞琳說。
塞雅見到驥遠神采飛揚的樣子,真不知道是悲是喜,是哀是怨?是該高興還是該憂傷?是覺得驕傲還是覺得失落?心情真是複雜極了。比塞雅的心情更加複雜的是雁姬,在這全家聚集的大廳裡,大家都有共同的愛與不捨,她呢?站在那兒,她凝視著驥遠,這十月懷胎,二十年朝夕相處的兒子,即將遠別,對她而言,豈是「不捨」二字能夠涵蓋?她的心,根本就碎了。當了二十年將軍之妻,她早已嘗盡了等待和提心吊膽的滋味。現在,眼看丈夫和兒子將一起遠去,她只覺得,自己整顆心都被掏空了。站在那兒的自己,只剩下了一副軀殼,這副軀殼中什麼都沒有了,薄得像是一片蟬翼,風吹一吹就會隨風而去。沒有心的軀殼是不會思想的,薄如蟬翼的軀殼是不會痛楚的。但是,她的思想仍然紛至沓來,每個思維中都是父子二人交迭的面孔。她的心仍然撕裂般的痛楚著,每一下的痛楚裡都燃燒著恐懼。她將失去他們兩個了!這樣的家,終於逼走他們兩個了!就在這淒淒然又茫茫然的時刻裡,努達海走到了她的面前,深深的凝視著她,啞聲的說:
「我和驥遠,把整個的家,托付給你了!每次我出門征戰,你都為我刻苦持家,讓我沒有後顧之憂,你不知道我多麼感激,再一次,我把家交給你了!另外,我把新月和克善,也交給你了!」雁姬胸中「咚」的一聲巨響,那顆失落的心像是陡然間又裝回到軀體裡去了。她張大了眼睛,愕然的瞪視著努達海,囁嚅的說:「你……你?」她說不出口的是一句:「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他沉穩的說,答覆了她內心的問話。「至於驥遠,你就把他交給我吧!」
淚水,頓時間衝破了所有的防線,從雁姬眼中,滾落了下來。當努達海回到望月小築的時候,新月已經知道一切了。和全家的緊張相比,她顯得平靜而忙碌。她正忙著在整理行裝,把努達海的貼身衣物,都收拾出來,一一折疊,準備打包。她也給自己準備了一些衣物,都是些粗布衣裳。那些綾羅綢緞,都已經用不著了,銅環首飾,也都用不著了。除了胸前仍然佩戴著那條新月項鏈,她把其他的首飾都交給了雲娃。握著雲娃的手,她鄭重的托付:
「克善就交給你和莽古泰了!你們是他的嬤嬤爹和嬤嬤媽,事實上,也和親爹親媽沒什麼不同了。我走了以後,你們可以信任珞琳和塞雅,有什麼事,去找她們,她們一定會幫忙的。萬一這兒住不下去的時候,就進宮去見太后。克善是個親王,遲早要獨立門戶的!你們兩個好好跟著他!」
聽到新月的語氣,頗有交代後事的味道,雲娃急得心都碎了。「格格,你這次可不可以不去了?」她問。「你說呢?」新月不答,卻反問了一句。
雲娃思前想後,答不出話來了。
「那麼,和上次一樣,讓莽古泰陪你去,我留在這兒照顧克善!」「不!上次我是單身去找努達海,所以讓莽古泰隨行,這次我是和努達海一起走,有整個大軍和我在一起,不需要莽古泰了!克善比我更需要你們!假若你們心中有我,就為我好好照顧克善吧!」正討論著,努達海進來了,一看到室內的行裝,和正在生氣的克善,努達海已經瞭解新月的決心了。示意雲娃把克善帶了出去,他關上房門,轉過身子來,面對著新月。
「新月,聽我說,我不能帶你去!」
新月走到他的面前,用雙手攬住了他的脖子,注視著他的眼睛,靜靜的說:「天涯海角,我都隨你去!」
他用力拉下了她的胳臂,也注視著她的眼睛,嚴肅的說:
「只要不是去打仗,天涯海角,我都帶你去!可是,現在是去打仗,我不能讓你分我的心,也不能不給弟兄們做個表率,我不能帶你去!如果你愛我,就在家裡等我回來!」
「我試過一次等待的滋味,我不會再試第二次!」她依舊平平靜靜的說:「荊州之役以後,我曾經跟著你行軍三個月。巫山之役,我又跟著你的軍隊,走了一個月才回到北京。對我來說,行軍一點也不陌生。在你的軍隊裡,一直有軍眷隨行,做一些雜役的工作,我去參加她們,一路上為你們服務,你會看到一個全新的我,絕不哭哭啼啼,絕不娘娘腔,絕不拖泥帶水!我不會是你的負擔,我會是你的定心丸!如果我留在這裡,你才會牽腸掛肚,不知道我好不好,會不會和雁姬又鬧得天下大亂,也不知道我會不會熬不住這股相思,又翻山越嶺的追了你去!那樣,才會分你的心!」她對他肯定的點點頭:「相信我,我說的一定有道理!絕不會錯!」
他盯著她,仍然搖頭。
「你說的很有道理,可是,我還是不能讓你去!那些軍中僱傭的婦女,都是些膘悍的女子,她們騎馬奔馳,有時比男人都強悍。你怎能和她們相提並論?」
「你忘了我是端親王的女兒了?你忘了我的馬上功夫,是多麼高強了?你甚至忘了,我們來自關外,是大清朝的兒女,都是在馬背上翻翻滾滾長大的了?」
他仍然搖頭。「我不能讓你吃這種苦,也不能把你放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去……」「你已經下定決心,就是不要帶我去了,是不是?」她問。
「是!」「好!」她簡單的說:「那麼,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巫山這條路,你很熟,我也很熟!」
「新月,」他用雙手扳起了她的臉孔:「你要不要講道理?」
「道理,我已經跟你講了一大堆了。我現在不跟你講道理了。我只要告訴你,你允許我跟你一起去,我就跟你一起去,你不允許我跟你一起去,我還是會跟著你!我這一生,再也不要和你分開,跟你是跟定了!無論你說什麼,無論你用軟的硬的,你反正趕不走我!」
他凝視著她。她仰著臉,堅定的,果斷的回視著他。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閃耀著光華。整個臉孔,都發著光,綻放出一種無比美麗的光彩。他投降了。把她拉入懷中,他緊緊的抱住了她,低歎著說:「好了,我投降了,我帶你去!我想明白了,你是這樣牽繫著我的心,我們兩個,誰都逃不開誰了!如果不帶著你,說不定我沒有被敵人打死,先被思念給殺死了!」
新月將跟隨努達海一起去戰場,這件事,再度震動了將軍府,震動了府中的每一個人。但是,大家仔細尋思,想到上次新月情奔巫山的故事,就對這件事有了相當程度的瞭解。在驚怔之餘,都不能不對新月的勇氣和決心,生出一種驚歎的情緒來。連日來,大家都忙忙亂亂的,準備著父子二人的行裝,也忙忙亂亂的,整理著臨別前的思緒。到了別離時候,時間就過得特別的快,轉眼間,已是臨別前夕。塞雅看著即將起程的驥遠,實在是愁腸百折,難過極了。她心裡藏著一個小秘密,一直到了這臨別前夕,都不知道是該說還是不該說。驥遠看到塞雅一直淚汪汪的,欲言又止。想到自己婚後,實在有諸多不是,委屈了塞雅,心裡就生出一種憐惜來。伸手握住了塞雅的手,他誠摯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