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娘!你說說話吧!你跟阿瑪好好的談一談吧!」
雁姬微微的張了張口,嘴唇顫抖著,內心交戰著,終究是嚥不下這口氣,把頭一昂,冷然的說: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努達海神情一痛,也冷然的說:
「玉也罷,瓦也罷,這個家反正是碎了!」
說完,他再也不看雁姬,就大步的衝出了房間。驥遠此時,忍無可忍,追了過去,激動的大聲喊著:
「你不能在這個時候棄額娘而去,你只看到她張牙舞爪的拉攏咱們,排擠你們,卻看不到她的無助和痛苦,事實上,你除了新月以外,已經看不到任何人的無助和痛苦。額娘本來是個多麼快樂的人,她會變成今天這樣,實在是你一手造成的!」「很好,」努達海憋著氣說:「你要這樣說,我也沒辦法,反正我是無能為力了!」「你不能一句『無能為力』就把一切都摔下不管,」驥遠火了:「我要弄個明白,我不管你多愛新月,愛到死去活來也是你的事,可是我要問你,你和額娘二十幾年的夫妻,二十幾年的愛,難道就一絲不剩了嗎?」
「如果你問的是愛情,」努達海盯著驥遠說:「我不能騙你,有的男人可以同時間愛好幾個女人,我不行!我只能愛一個,我已經全部給了新月!對你額娘,我還存在的是親情,友情,恩情,道義之情……這些感情,若不細細培養,也很容易煙消雲散!」努達海說完,掉轉了頭,自顧自的去了。驥遠氣得暴跳如雷,對著努達海的背影大吼大叫:
「如此自私,如此絕情!讓他走!還挽留他做什麼?」
珞琳對驥遠憤憤的一跺腳:
「你不幫忙留住阿瑪也算了,你卻幫忙趕他走,你那一根筋不對啊?」老夫人一看情況不妙,跌跌衝衝的追著努達海而去:
「努達海!努達海!三思而後行啊!」
珞琳見老夫人追去了,也就跟著追了過去。驥遠一氣,轉頭就跑了。剎時間,房裡已只剩下雁姬一個人,她直挺挺的站著,感到的是徹骨徹心的痛。
當老夫人和珞琳等人追到望月小築的時候,新月已經整裝待發了。阿山和幾個家丁推著一輛手推車,上面堆著簡單的行囊和箱籠,莽古泰強忍著傷痛,牽著小克善,大家都已準備好了。「走吧!」努達海說,扶住新月。
正要出發,老夫人急沖沖的趕了進來。
「等一等!等一等!」新月一看到老夫人,就不由自主的迎上前去,對老夫人跪下了。自從從巫山歸來,老夫人是這個家庭裡,唯一給了她溫暖的人。「新月叩別額娘!」她規規矩矩的磕了三個頭:「請原諒我的諸多不是……請原諒我引起這麼多的麻煩……」「起來起來!」老夫人拉起了新月,急切的說:「新月!你可是行過家禮,是我的媳婦呀!」
「額娘!」努達海痛苦的說:「請您老人家別再為難我們了,那個家禮,不提也罷!」「怎能不提呢?」老夫人不住用手撫著胸口,氣都快喘不過來了。「行過禮,拜過祖宗了,就是我家的人了,這是事實呀!不管怎樣,你們先聽我說,一切發生得太快,叫我想都來不及想,現在我知道,我非拿個主意出來不可了!你們聽著,要兩個家就兩個家,但是,不必搬出去,這兒,望月小築就算是了!」新月和努達海愕然對視,正想說什麼,老夫人作了個手勢阻止他們說話,繼續急急的說:
「這些日子來,都是我不好,拿不出辦法讓兩個媳婦都能滿意。新月,你是受委屈了!但是,從今以後,我不會讓你再受委屈了。望月小築就是你和努達海的家,什麼請安問候當差學規矩,全體免除!飲食起居也和家裡的人完全分開,就在這兒自行開伙!你們不用搭理任何人,我也不許任何人來侵犯你們,干涉你們,這樣可好?」
老夫人說得誠誠懇懇,新月心中酸酸楚楚。還沒開口說話,珞琳一步上前。「新月!奶奶都這麼說了,你還不點頭嗎?」
新月猶豫著,生怕這一點頭,又會重墮苦海。老夫人往前一邁步,就握住了新月的手。
「我的保證就是保證,我好歹還是這個家裡的老太太!你如果把自己也當成這個家裡的一份子,是不是應該希望這個家團圓,而不是希望這個家破碎呢?」
新月愁腸百折,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克善站在一邊,卻已經急了,不住伸手去拉新月的衣擺,說:
「姐姐,咱們走吧!離開這個好可怕的地方吧!大家都不喜歡咱們了!」「克善!」珞琳啞聲的開了口:「你現在太小了,你不懂,等有一天你長大了,你就會瞭解,我們從來沒有停止過喜歡你們,只是局面的變化太大,大家都有適應不良的症狀而已。」
新月看了一眼老夫人,又看了一眼珞琳。在這一剎那間,舊時往日的點點滴滴,全都湧在眼前,那些和珞琳一起騎馬,一起歡笑的日子,仍然鮮明如昨日。那些大家給她過生日,在花園裡跳燈舞的情景,也恍如目前。她的心中一熱,眼淚水就滴滴答答的滾落。她一哭,珞琳就跟著哭了。老夫人趁此機會,也含著淚說:「新月,努達海,你們忍心讓我在垂暮之年,來忍受骨肉分離之痛嗎?如果你們還住在望月小築,我好歹可以隨時來看看你們,如果你們搬走了,我要怎麼辦呢?努達海,你是我的獨子啊!」新月抬頭看努達海,哽咽著說:
「努達海……我們就照額娘的意思去做吧!」
努達海沉吟不語。新月雙膝一軟,就要對努達海跪下去,努達海一把拉起了她,不禁長長的,長長的歎了口氣:
「新月!你的意思我全明白了,你別再跪我了!全照額娘的意思辦吧!」就這樣,新月又在望月小築住下來了。再一次,把自己隔絕在那座庭院裡。說也奇怪,這望月小築,三番兩次,都成為她的「禁園」。經過了這樣一鬧,新月的家庭地位,反而提高了。老夫人對雁姬是這樣說的:「想開一點吧!堂堂一個大婦,何必去和一個侍妾爭風吃醋呢?你這個女主人的位子是一輩子坐定的,跑不掉的,你怕什麼呢?說句不中聽的話,到你這個年紀,不必想丈夫了,還是多想想兒女才實在。只要兒子成器,你下輩子的尊榮,不勝過這些風花雪月嗎?」雁姬打了個冷戰,寒意從她的心底竄起,一直冷到了四肢百骸。她終於明白,自己和新月的這場戰爭,是輸得一敗塗地了。
第十二章
時間靜靜的消逝,春天過去,夏天來了。將軍府中,儘管暗地裡依舊暗潮洶湧,表面上卻維持了一段時間的平靜。
在這段時間裡,莽古泰和雲娃,在新月和努達海的主持下,行了個小小的婚禮,成為夫妻了。克善好高興,一直繞著這對新人喊:「現在,你們是我的嬤嬤媽和嬤嬤爹了!」
雲娃的那份滿足,就不用提了,等了這麼多年,終於和自己的心上人,結成了夫妻,回憶從荊州之役以來的種種,真是不勝唏噓。難得新月這個主子,對自己如此瞭解,又如此體恤。新月成全了她的夢,而新月的那個夢,她卻幫不了忙,雖然努達海對新月是情深似海,她總是感到新月的處境危危險險,戰戰兢兢。生怕新月捧在手裡的幸福,會捧不牢。
這段時期的雁姬,已經失去了當初的作戰精神,變得十分的消沉。不止是消沉,她還有些神經質。有時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有時又脂粉不施。有時自怨自艾,有時又怨天尤人。常常站在窗口,對著望月小築一看就是好幾個時辰。至於終夜徘徊,迎風灑淚,更是每夜每夜的故事。她像一座蠢蠢欲動,隨時會爆炸的火山,偶爾會地震,常常在冒煙。
至於驥遠,他的日子過得好苦好苦。他從沒有嘗過失戀的滋味,不知道這滋味是如此的苦澀。如果他的情敵,是一個和他年齡相當的王孫公子,他或者會好受很多。偏偏這個情敵竟是自己的父親!他不能罵他,他不能揍他,他不能和他明爭,也不能和他暗鬥,他只能恨他!恨他奪去了自己的愛,也恨他對母親的背叛。事實上,他認為努達海對他也是一種背叛,因為努達海自始至終,就知道他對新月的心意。如果一個父親,真正疼愛他的子女,怎麼捨得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子女的痛苦上?怎麼捨得去掠奪兒子的心上人?這樣想來想去,他就越來越恨努達海。可是,他卻沒有辦法恨新月。
他對新月的感覺是非常複雜的,以前的愛,始終都不曾停止。每次看到新月,都會引起椎心刺骨的痛。她居然不選擇他,而去選擇比他年老二十歲,有妻子兒女的努達海。這對他真是一種莫大的挫折,使他對自我的評價一落千丈,完全失去了自信。他不住的懊惱,恨自己的無能。「近水樓台先得月」,好一個「近水樓台先得月」!同樣的「近水」,「得月」的卻不是他!對驥遠來說,最大的痛苦還不是失戀,而是失戀之後,還得面對這個女子是父親姨太太的這個事實,這太難堪了!這太過分了!真教他情何以堪?除此以外,他還有一種無法對任何人透露的痛苦,那就是他對新月的愛!當初就那樣一頭栽進去深深的愛上了,現在,居然不知道怎樣去停止它!家,成為他好恐懼的地方,雁姬的失魂落魄,老夫人的左右為難,珞琳的愁眉苦臉,努達海的閃躲逃避……還有那個深居簡出,像個隱形人似的新月!這種種種種,都撕裂了他的心。於是,他常常醉酒,也常常逗留在外,弄到半夜三更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