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姬嚥了一口氣,還來不及說話,驥遠心有不平,怒氣沖沖的冒出了一句:「我們真是開門揖盜,養虎為患,今天成為全北京的笑話!你們受得了,我,受不了!」
「那麼你要怎樣?」努達海對驥遠一吼:「你說!你說!」
「我要他們出去!」驥遠指著新月和克善,漲紅了臉叫。「最起碼,讓我們可以做到眼不見為淨!」
吵到此時,一直站在新月身邊的克善,再也熬不住了,「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新月急忙跪行到他身邊去抱著他。克善哭著喊:「為什麼會這個樣子!為什麼你們大家都不喜歡我們了?」他直問到驥遠面前去:「驥遠,咱們不是好朋友嗎?你教我練武,給我做小弓小箭,還帶我去給新月買禮物……新月過生日的時候,你們還叫人跳那個月亮舞……我害傷寒的時候,你們全體都照顧著我……你說過我們永遠永遠都是好朋友,為什麼現在要這樣凶嘛……」
克善的又哭又說,使驥遠頓時心如刀絞。前塵往事,現在全成為天大的諷刺。他的腳重重的一跺,嘴裡喃喃的說:
「罷了罷了!算我們集體栽了……」
「好了!雁姬,」老夫人趁此機會,把聲音放柔和了:「一切要以家和為貴,你說呢?」
雁姬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她幽怨的看了努達海一眼,再看了新月一眼,強忍著淚,她說: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既然要進我們家的門,正式成為努達海的姨太太,就該有個手續,納妾也不能這麼潦潦草草的……」「對對對!」老夫人見雁姬已經軟化,急忙接口說道:「依你看要怎麼辦呢?」「要巴圖總管和烏蘇嬤嬤連夜陳設大廳,明天早上辰時,咱們就行家禮,讓新月正式進門吧!」
「好好好!就這麼辦!」老夫人如釋重負的說。
努達海心中掠過了一抹強烈的不安,他迅速的抬眼看雁姬,看到雁姬眼中有一絲勝利似的光芒,他的心臟猛的一跳,立即說:「其實,這道手續省去也罷……」
他的話尚未說完,新月生怕再有變化,已經急急忙忙的磕下頭去:「新月叩謝老夫人恩典!叩謝夫人恩典!為了彌補我對你們每一個人所造成的傷害,今後我會努力的付出,讓你們不會後悔今天給我的恩惠!」
老夫人輕輕一歎,伸手拉起了新月。努達海心中雖然深感隱憂,見新月臉上已綻出光彩,雁姬也已偃兵息鼓,就不好再說什麼了。當天晚上,新月和努達海重新在望月小築中相依相守,兩人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覺。新月雖然還沒有從大廳上所受的刺激中恢復,但已充滿希望,充滿信心了。她握著努達海的手,堅定的說:「什麼都不要擔心,能夠安然度過被拆散的命運,終於能和你相知相守,我心中的滿足,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形容,現在的我,只有滿懷珍惜,沒有絲毫怨懟,相信我,我禁得起任何考驗!」努達海深深的望著她,滿心懷都被感動和熱情所充滿了。一時之間,也燃起了一線希望,或者,雁姬終能接納新月,和平共處。別的家庭,多的是妻妾成群,不也在過日子嗎?
「大人,」雲娃擔憂的追問:「請問這個家禮到底是怎麼個行法的?格格需要做些什麼呢?」
努達海一呆。心中不由自主的一痛。
「是啊!你快告訴我,讓我準備準備!」新月忙說。
「你要受委屈了,」努達海皺了皺眉頭:「今天在大廳上,我一直想攔住這件事,我想,雁姬主要是嚥不下這口氣,要給你一點難堪,或者,是要給你一個下馬威,因為,她畢竟是元配啊!所謂的正式進門,就是你得從大廳外頭,一路三跪九叩的進廳,然後給全家每一個人奉茶,包括驥遠和珞琳在內。」「這怎麼行?」站在門外的莽古泰已沉不住氣,激動的說:「咱們格格好歹是端親王之後,怎麼可以這樣作踐呢?」
「是啊!」雲娃急了:「能不能不要行這個家禮呢?」
「好!」努達海下決心的點了點頭:「我現在就去告訴額娘,家禮免了!」他一轉身,向外就走。
「不要!」新月急喊,一把拉住了他:「好不容易才弄定了,不要再把一切弄砸吧!我現在不是格格了,我只是你的女人,什麼自尊,什麼驕傲,我都拋開了!雁姬說要行家禮,我就行家禮!家禮行完了,我就名正言順是你的人了!我連巫山都去了,我還怕什麼委屈?在乎磕幾個頭嗎?」
努達海凝視著新月,覺得心裡的憐惜和心痛,感動和感激,像一股股的海浪,把他給深深的,深深的淹沒了。
於是,這天早上,新月穿著一身紅衣,戴著滿頭珠翠,在雲娃和硯兒的攙扶下,在將軍府所有的下人們的圍觀下,三步一跪,九步一拜,就這樣一路磕著頭,磕進了大廳。巴圖總管在一邊朗聲念著:「跪……起……叩首……跪……起……叩首……」
就這樣重複著這個動作,那條通往大廳的路好像是無盡無盡的漫長。終於,她走完了,進了大廳。又開始跪拜老夫人,跪拜努達海,跪拜雁姬,再向驥遠和珞琳請安。此時,甘珠已準備好托盤和茶壺茶杯。巴圖總管再喊:
「奉茶!」烏蘇嬤嬤、甘珠、雲娃、硯兒都上前幫忙。新月捧著托盤,第一杯茶奉給了老夫人,嘴裡按規矩卑微的說著:
「侍妾卑下,敬額娘茶!」
老夫人很不安的接過杯子,不自禁的給了新月一個鼓勵的微笑。托盤上又放上另一杯茶,新月奉給了努達海,嘴裡仍然是這句話:「侍妾卑下,敬大人茶!」
努達海真是難過極了,恨不得這個典禮如飛般過去。他拿杯子拿得好快,著急之情,已溢於言表。雁姬看在眼中,恨在心裡。新月的第三杯茶奉給了雁姬,她小心翼翼,執禮甚恭。
「侍妾卑下,敬夫人茶!」
雁姬慢吞吞的接過了杯子,忽然開口說:
「抬起頭來!」新月慌忙抬起了頭,有點心慌意亂的抬眼去看雁姬。雁姬逮著她這一抬眼的機會,迅速的拿了杯子,對新月迎面一潑。事起倉卒,新月冷不防的被潑了一頭一臉,不禁脫口驚呼:「啊……」接著,托盤就失手落在地上,發出一陣乒乒乓乓的響聲。努達海當場變色,一唬的從椅子上直跳起來,嘴裡怒吼著說:「雁姬!你好殘忍……」
雁姬立刻回頭,用極端凌厲的眼神掃了他一眼。
「不會比你更殘忍,我不過教她點規矩!你到底要不要這個典禮舉行下去?」「我……」努達海話未出口,老夫人已伸出一隻手,安撫的壓住了他。此時,雲娃正手忙腳亂的拿著手絹給新月擦拭著,雁姬厲聲的一喊:「不許擦!既然口口聲聲的侍妾卑下,就要瞭解什麼叫卑下!即使是唾面,也得自干,何況只是一杯茶?你明白了嗎?」
「明……明……明白了……」新月這下子,答得嗚咽。
努達海猛抽了口冷氣,拚命克制住自己,臉色已蒼白如死。在這一瞬間,他驀然明白過來,這又是一個他不熟悉的戰場,只怕他全盤皆輸之餘,再拖累一個新月!他的眼光直愣愣的看著新月,整顆心都揪緊了。雁姬用眼尾掃了他一眼,見他如此魂不守舍,似乎眼中心底,都只有一個新月,她的怒氣,就更加升高,簡直無法壓抑了。
驥遠和珞琳,都大出意料之外,想都沒想到雁姬會有這麼一招,全看傻了。珞琳不由自主的嚥了口氣,看著新月的眼光,竟有些不忍之情了。驥遠完全愣住了,連思想的能力都沒有了,他盯著新月,搞不清楚她怎會把自己弄得這麼「卑下」?卻因她的「卑下」而感到心中隱隱作痛。又因這股隱隱作痛而瞭解到,自己還是那麼那麼喜歡她。
新月穩住了自己的情緒,垂下了眼瞼。
「我……我……我重新給夫人奉茶!」「又錯了!」雁姬尖銳的說:「侍妾就是侍妾,別忘了前面這個『侍』字!跟咱們說話,你沒資格用『我』字,要用『奴才』,因為你是『奴才』,懂了嗎?」
新月還沒反應過來,在一邊的雲娃已經忍無可忍,衝口而出的說了一句:「格格好歹是端親王的小姐,又何必這樣糟蹋她呢?」
新月著急的伸手去拉雲娃的衣擺,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雁姬重重的一拍桌子,厲聲大喝:
「放肆!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如此囂張!給我跪下!」
雲娃嚇了一跳,新月又急推雲娃的肩,雲娃就不得不跪下了。「家禮是何等隆重,你當場撒潑,不可原諒,甘珠!給我掌她的嘴!」「是!」甘珠答應著,站在雲娃面前,抬起手來,卻打不下去。這甘珠現在已是雁姬最得寵的心腹,可她從沒有打過人,根本不知怎麼打。「夫人!夫人!」新月急呼:「求夫人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