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理他!"牧原說,他也注意到這老人了。"一個醉鬼而已。」
潔舲顫抖了一下。
「怎麼了?冷嗎?"牧原問。
「是,"潔舲應著。"風突然變冷了。」
「披上我的外衣。"他要脫下自己的夾克。
「不不!"她慌忙說:「沒那麼冷。」
「是嗎?那麼,我把你摟緊一點。"他用胳膊摟住了她的腰,把她摟得緊緊的。
他們繼續向前走,就在這時候,那醉鬼顛躓了一下,腳底似乎被什麼東西絆了,他直往他們面前撲過來。展牧原慌忙摟著潔舲躲開,一股酒味混合著汗酸味和腐爛似的臭味就對他們撲鼻而來,潔舲連退了好幾步。這舉動似乎刺激了那酒鬼,他居然對他們伸出手來,討起錢來了:「你們過得好,穿得好,也幫幫我這倒霉鬼吧!"他含含糊糊的說,嘴裡好像含著個雞蛋似的,口齒不清。"我只要買瓶酒喝!我只要……買瓶酒喝!」
牧原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鈔票,急急的摔給了他,拉著潔舲就往前走去。鈔票被風吹到地下了,那酒鬼跌跌衝衝的去撿,嘴裡還在唸唸有詞。牧原有些懊惱的說:「奇怪!這種人怎麼不被送進流民收容所?居然允許他滿街亂跑,還跟人要錢!」潔舲不說話,她的手忽然變得冰冰冷。
「你真的冷了!"牧原脫下自己的夾克,披在她肩上,這次,她沒拒絕。
他們向前繼續走去。潔舲悄悄回顧,那傢伙並沒有消失,仍然如影隨形般遙遙的跟著他們。潔舲覺得那股寒意,開始從心底直竄到腦門,她不知不覺的往牧原懷中偎緊,要尋求保護似的。
「那醉鬼讓你害怕嗎?"牧原細心的問。"好,我們叫車回去吧!」
他招手叫了一輛出租車。
他們鑽進了車子,潔舲上車前的一剎那,仍然回頭望了一眼,那醉鬼正靠在牆上,背不彎了,兩眼直直的蹬著她,裡面幽幽的閃著光,如同鬼魅。她倒抽了一口冷氣,立即鑽進車子。恍惚中,有個遙遠的夢魘又回來了!
第十八章
潔舲回到家裡,已經十二點多鐘了。
她的第一個衝動,是把今晚的憂懼立刻告訴秦非和寶鵑。
但是,一進門,她發現家裡已經靜悄悄的,秦非和寶鵑都睡了,臥室門縫中已無燈光透出。想想自己這兩天,都沒有留在診所幫忙,又沒照顧兩個小傢伙睡覺,心裡已覺歉然,再要因為自己的"神經過敏"(很可能只是神經過敏)而吵得秦非夫妻不能睡覺,那就更罪不可赦了。
她回到自己的臥室,開亮了燈,一屋子溫暖、寧靜,而祥和的氣氛,立刻把她包圍住了。她四面看看,那盆洋杜鵑又開起花來了,開得好熱鬧,桌上的檯燈,有個白紗的燈罩,燈罩下的光芒是明亮而喜悅的。在這房間裡,實在找不到絲毫鬼魅的陰影。她回憶街上那老人,忽然覺得非常真實,那僅僅是個流浪的醉鬼而已!她對鏡自照,明亮的眼睛,烏黑的長髮,修長的身材,紅潤的面頰……一個准新人。一個六月新娘!不,沒有鬼魅,沒有夢魘,沒有陰影……一切都只是她的神經過敏!
於是,她拋開了這個問題。
第二天早上,陽光燦爛的射了滿房間。昨夜的一切更不真實了。當小珊珊奔來讓她梳辮子,小中中又奔來翹著腳丫讓她穿鞋子,張嫂穿來穿去滿屋子捉他們吃飯,嘴裡嘰哩咕嚕叫著:「再去磨人家潔舲阿姨吧!到六月,人家嫁了!看你們兩個小鬼頭怎麼辦?」
早餐桌上,珊珊和中中又吵成一團。
「潔舲阿姨,"中中說:「張嫂說你要結婚了,結婚是什麼?」
「結婚就是嫁給展叔叔,傻瓜!"珊珊對弟弟說:「結了婚以後就搬去跟展叔叔一起住,不跟我們住了!」
「那麼,潔舲阿姨,"中中憂慮而焦灼:「你不要和展叔叔結婚,我和你結婚!」
你太小了!傻瓜!"珊珊又說。
「我不小!我不小!我不小!"中中開始尖叫起來,用筷子毫無風度的去打他姐姐的手腕。"我要和潔舲阿姨結婚!我不是傻瓜!我是聰明瓜!」
「你怎麼打人!痛死了!"珊珊叫著:「你是傻瓜!你就是傻瓜!」
「我是聰明瓜!我是聰明瓜!"中中固執的喊,同時用力去拉珊珊的辮子,珊珊痛得尖叫起來。一面求救的大嚷大叫:潔舲阿姨!潔舲阿姨!你看弟弟!你看弟弟!」
「天啊!"寶鵑嚷:「潔舲還沒出嫁,他們已經打成一團了,將來豈不要了我命!」
潔舲趕過去,慌忙把珊珊的辮子,從小中中手上搶救出來,然後,她左擁一個,右抱一個,吻著他們的面頰,先安撫珊珊:「珊珊,你是大女孩了,不和弟弟爭!他還不懂事呢!是不是?」
「我懂事!我是大男孩了!"中中又嚷。
潔舲再安撫中中:「你是大男孩,怎麼去扯女生的頭髮呢?只有小男生,才打女生!」
「我是大男生!」
「那麼,跟姐姐說對不起!」
「可是,可是,"中中不服氣的翹起嘴:「她罵我是傻瓜!我不是傻瓜!」
「好,"珊珊準備息事寧人了:「算你是聰明瓜!」
「好,"中中也大方的對姐姐行了個軍禮:「對不起,行個禮,放個……」
潔舲一把蒙住他的嘴,及時把他那不太雅聽的兩句話給蒙回去了。寶鵑看看他們,看看秦非,一桌子的人,包括張嫂,大家都笑了起來。
在這種氣氛中,在陽光燦爛的大白天,潔舲怎樣都無法相信真有什麼"鬼魅」會現身。她決心不提這件事了。接下去的好幾天,大家都好忙,牧原常來接潔舲去選結婚戒指,他堅持要訂一個兩克拉的鑽戒作為婚戒,潔舲習慣於儉省,認為這是不必要的浪費,兩人爭爭吵吵的跑銀樓,最後還是依了牧原,訂下了個兩克拉多一點的鑽戒。而寶鵑,又常請了假,拉著潔舲去選衣料,做新裝,她說:「好歹是從我們家嫁出去的!不能讓別人笑話我們寒酸小氣!」
潔舲簡直拿寶鵑沒辦法。儘管她認為做太多衣服也是浪費,但世俗中對"嫁妝「的觀念實在很難消除。於是,一忽兒忙著選首飾,一忽兒又忙著選衣料,一忽兒忙著訂禮服,一忽兒又忙著量身材……在這種忙碌中,潔舲幾乎已經忘記那個幽靈了。
直到有一個白天,牧原和潔舲從新仁大廈出來,走往停車場,牧原的車停在那兒。他們準備去為牧原選西裝料,訂做結婚禮服。才走進停車場,潔舲就一眼又看到了那個"幽靈"。這是大白天了,午後的陽光灑落了滿地,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再也不可能是錯覺!那個鬼魅,他就站在牧原的車邊,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上車。他靜悄悄的站著,不動,也不說話。儘管時光已流逝了十幾年,儘管他頭頂已禿,儘管他看來又骯髒又邋遢。但,他那陰沉的眼光,不懷好意的注視,那被酒精蹂躪得變形的臉,和他那滿身邪氣及暴戾,仍然讓潔舲整顆心都跳向了喉嚨口。不是幻覺,不是神經過敏,這個人……不,這個魔鬼,就是化為飛灰,她仍然能一眼認出來,他是……魯森堯!
當天整天,潔舲魂不守舍。牧原沉溺在歡樂中,根本沒注意到停車場裡的幽靈。可是,潔舲臉色蒼白,答非所問,眼神昏亂,心不在焉,使他非常焦急。他不止一次去試她額上的熱度,最後,潔舲終於說:「送我回去!牧原,我想我病了。」他立刻開車送她回新仁大廈,但是,車子停在停車場後,她卻不肯下車,在車子中坐了好一會兒才下來。他不禁擔心潔舲害了精神緊張症。等上了樓,潔舲走進秦家,立刻衝進浴室去大吐特吐,把胃裡所有吃的東西都吐得光光的,牧原這才急起來,她是真的病了。
牧原想打電話讓秦非回來,潔舲躺在床上,臉色像被單一樣白,她制止了他,勉強的說:「我只是太累了。沒關係,我睡一覺就會好。你能不能先回家,讓我一個人躺一躺!」
「我陪你。"他握著她的手說:「我陪你。你儘管睡,我坐在這兒不出聲。」「不。"她非常固執。"你在這兒,我反而睡不好,你回去,我跟你保證我沒事!我只是需要休息。真的,請你先回去吧!」
「可是……」
「我堅持要你回去!"她固執的說,注視著他。"你不是還要去擬請客名單嗎?你不是還要給學生出習題嗎?你不是還有好多作業沒看嗎?我在這兒休息,你正好去把工作做完,是不是?」
他把手壓在她額上,試不出熱度。
「放心,"她拉下他的手來。"我自己等於是個護士,打針開藥以及簡單診療都會,我知道我只是需要休息,我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