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兒,徐世楚,你們兩個可不可以不要再鬧了?你們不餓,我們可餓了!」「我說過,火鍋就要自己弄著吃!你們儘管去吃你們的。」冰兒頭也不回的說,眼光死死的盯著徐世楚。「世楚,」她又說:「你不想喝嗎?你瞧,這是我親手為你做的湯呢!還有我最愛的顏色!」「冰兒!」徐世楚的眼睛開始冒火。「讓我告訴你,我今天為什麼遲到!」他大聲說:「理由非常簡單,整個忠孝東路都在塞車,我被卡在車隊裡整整一小時,我知道,如果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對!」冰兒安安靜靜的打斷他。「這根本不是理由!如果你真在乎和我的約會,你可以早兩小時動身。」
「你簡直不可理喻!」徐世楚大叫。
「對!」冰兒依舊安安靜靜的。「因為你仍然在撒謊!你明知道,我最討厭撒謊!」「是事實!」徐世楚大叫。
「是撒謊。」冰兒冷靜的說。
「是事實!」「是撒謊!」「是事實!」「是撒謊!」看樣子,情況是僵住了。阿紫拉了拉李慕唐的衣袖。
「別理他們了。」阿紫說:「李醫生,我們去吃吧,他們這一吵,不知道要吵到什麼時候去呢!」
李慕唐站著,他無法走開,這種驚人的「場面」,他實在「捨不得」走開,他要看著這場戲如何落幕。他甚至忘了去「勸架」。「好!」徐世楚忽然話鋒一轉,下定決心的說:「你安心想屈打成招是不是?好,我就告訴你,我和女朋友約會去了,你滿意了嗎?我跟別人去喝咖啡,忘了時間了,你滿意了嗎?」
「和誰?」她繼續問。「你還要姓名地址呀?」徐世楚臉色發青。「她的名字叫藍白黑。」「什麼藍白黑?」「我跟你說,你要我編故事,我還可以編,你要我編名字,我可編不出來。」「她叫什麼名字?」「根本沒有一個她,那兒來的名字?」徐世楚大吼。
「那麼,」冰兒定定的看著他。「我告訴你她的名字,她叫陸楓,楓樹的楓,今年十九歲,是你們電視訓練班的新人!」
徐世楚吃了一驚,他迅速的抬頭,惡狠狠的盯著她。
「你打聽我!你監視我!你調查我!」他咬著牙說。
「不錯!」「可是,」他深抽了一口氣。「我今天並沒有跟她在一起!我今天是存心來赴你的約會的!你也知道我無論交多少女朋友,我只有和你一個人是玩真的!」
「是嗎?」「你不相信我?」「不相信。」他側著頭想了兩秒鐘。
「好,」他說:「世界上多的是屈死鬼,不在乎再多我一個!」
說完,他端起那碗玫瑰花瓣湯,就張大了嘴,飛快的、大口大口的、咕嘟咕嘟的嚥了下去。李慕唐目瞪口呆,驚愕得忘了搶救。阿紫在一邊跌腳大歎:
「完了!完了!好好的一個週末,又被你們兩個破壞了!我怎麼這麼倒楣,碰到你們兩個神經病!」
冰兒怔怔的看著徐世楚。後者已把湯喝光,嘴裡還銜著兩片花瓣。他睨視著冰兒,口齒不清的說:
「花瓣可不可以不吃?」
冰兒的大眼睛眨著,眼珠逐漸濡濕,她的嘴撇了撇,想說什麼,沒說出口。突然間,她「哇」的一聲,放聲痛哭。徐世楚慌忙把湯碗放在桌上,用胳膊把她緊緊擁住,一迭連聲的說:「我發誓,我和陸楓只是玩玩的!我發誓!我發誓!我發誓!」
冰兒把臉埋在他的胸前,啜泣著喊:
「誰教你喝那碗湯?誰教你喝?毒死了怎麼辦?」
「沒關係。」徐世楚緊擁著她,吻著她短短的頭髮,微笑著說:「喝玫瑰花瓣湯而死,死也死得浪漫,你不是最喜歡浪漫的事嗎?不過,我死了,你一定要在我墓碑上註明,徐世楚,他被玫瑰花毒死。同時,把我的資料寄到世界之最去,因為,這種死法,我一定是第一個!」
「哇!」冰兒大哭,用雙手纏著他的脖子。「怎麼辦?怎麼辦?」她喊著。突然跳了起來。「別急著死,我再去弄一碗玫瑰花瓣湯,陪你喝一碗!」
李慕唐一把抓住了冰兒。
「我現在才知道,」他注視著冰兒說:「你請我來吃飯的意義了,原來,你們生活裡,是離不開醫生的。別急別急,我那兒多的是洗胃劑。只是,我學醫時,學過各種中毒,就是沒有學過玫瑰花毒的治療法。不過,我想,這種毒並不會十分嚴重,我先去準備洗胃劑,你們等下再過來吧!」
阿紫拉住了他,一臉的歉然。
「李醫生,你還沒吃火鍋呢!」
「如果我的嗅覺沒錯的話,」李慕唐吸吸鼻子說:「你的火鍋已經是名副其實的『火鍋』了,瞧,煙都冒出來了!」
「哎呀!」阿紫放開李慕唐,衝進餐廳「救火」去了。
客廳裡,戰火已息。那兩個年輕人依偎著,一副「生死相許」的樣子。李慕唐搖搖頭,怎樣的愛情,怎樣的人生呢?他覺得,自己已跟不上「潮流」了。
第五章
冰兒再度來訪,是四天以後的事了。
仍舊是深夜,仍舊是他一個人的時候。仍舊小雨如絲,小雨如織。她推開門走進來。穿著件好舒服的家居服,灰色燈芯絨的長袍,袖口和領口鑲著桃紅色的緞帶,有點兒像睡袍,卻比睡袍來得考究。她沒有化妝,乾乾淨淨的臉龐顯得特別清秀。她逕自走到沙發邊,很熟稔的坐了下來,兩腿一盤,也盤到沙發上去了。把一雙燈芯絨的拖鞋留在地板上。她就這樣很舒適的蜷縮在沙發裡,雙手抱著膝,對他安詳的說:
「看見你的燈光還亮著,忍不住要過來跟你聊聊天。」
他笑笑。他知道「歡迎」兩個字正寫在自己臉上。走到自動販賣機前面,他為她倒了一杯熱咖啡。這自動販賣機還是朱珠最近建議訂來的,為了候診室裡總有許多病人,也為了護士們。「嗯,很好的咖啡。」冰兒說。
「沒有火鍋招待你。」他笑著。
「哇,別提了。」她羞紅了臉,把下巴半藏在弓起的膝蓋裡去。「每次都害你亂忙一陣。」
他想起那個晚上,事實上,他並沒有「亂忙」多久,因為他才回診所,阿紫就打電話來說,徐世楚吐了,把玫瑰花瓣湯都吐光了,所以,他也沒特別做什麼。只是,那晚的火鍋,當然別想吃了,據阿紫說:
「鍋底都燒穿了,煙把屋頂都薰黑了,滿屋子焦味,樓上的鄰居差點把救火車都叫來了。」
他在她對面坐下,望著她微笑。
「你笑什麼?」她問。「很難得看到你這麼——」他找尋合適的字眼。
「安份?」她接了下去。
「是的,」他點點頭。「就是這兩個字;安份。」
「唉!」她望著自己那露在裙角外的腳趾頭,莫名其妙的歎了口氣。「怎麼了?」他問。她想了想,睫毛很安靜的半垂著。
「其實,」她揚起了睫毛,正視著他。「我本來是個很安份很乖的女孩,小時候,我安靜得常常讓別人認為我不存在,我是和徐世楚相遇以後,才變得這麼瘋瘋癲癲的。」
「我並不覺得你瘋瘋癲癲。」他真摯的說。
「那麼,你認為我怎樣?」
「我認為你是個感情非常強烈的女孩,你敢愛敢恨,敢做敢當,熱情得像一盆火。」他笑了。「你實在不該叫冰兒,你該叫火兒。你的熱力,足以燒掉半個地球。」
「別誇張。」她微笑起來。
「沒有誇張。我第一次認識像你這樣的女孩。在你出現以前,我一直認為每個女孩子都差不多,是像小河流一樣的,婉轉、柔順、平靜。你要知道,我雖然是個醫生,經常接觸不同的人,可是,生活仍然十分單純。阿紫那天說得好,有的人生活得平平淡淡,有的人生活得轟轟烈烈,我就是平平淡淡的那種人。」她注視他。「好不好呢?」她問。「以前認為很好。」他坦白的說。
「多久以前?」「在你出現以前。」她不安的蠕動了一下。
「與我有關嗎?」「當然。」他笑了笑。「如果你不知道世界上有冰淇淋,你喝杯冰水就滿足了。如果你不知道有貂皮大衣,你穿件棉襖就滿足了。人的慾望都是因為知道太多而產生的。非洲土人至今在茹毛飲血,他們活得也很快樂,獵到了一隻野獸,他們可以擊鼓而歌,歡天喜地的唱上它一天一夜。他們的快樂——主要就來自無知。」她很仔細的聽他,深切的看著他。
「我還是不太懂。」「好吧,我明說你就懂了。在你出現以前,我認為男女的感情都是平平淡淡的,認識、吸引、結婚、生兒育女,一切順應『自然』的要求。至於相愛得天翻地覆,死去活來,那都是小說裡的情節,真實人生裡根本沒有的。」
「唔。」她哼了一聲,傾聽著。「當你出現以後,我大開眼界。」他往沙發裡靠了靠,笑著。「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世界上有如此這般的愛情,如此驚心動魄的愛情。於是,內心油然而生的發出一種『心嚮往之』的感覺。」她笑了,眼珠烏黑烏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