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是的,」她肯定的說,凝視他。「自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覺得你好高貴。你有種特殊的氣質,你文雅,實在……像……像一片草原。我這樣說你一定不懂。是這樣的,我的生活、戀愛,都像飄在天空上的雲,很美,卻很虛幻。你呢?你是一片草原,綠油油的,廣大、平實,而充滿了生機。這就是為什麼,我總喜歡往你這兒跑的原因。當我在天空飄得快掉下來了,我就直奔向你這片草原,來尋求實實在在的落腳點,來找尋安全感。」她緊盯他,眼光深不可測。「你懂了嗎?」
「有一些懂。」他說。她靠近了他,雙手兜上來,繞住了他的頸項。
「慕唐。」她低聲叫。冰兒,這不公平。他心裡想著。我已經警告過你,不要灌醉我。他用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冰兒,你知道你是怎麼回事嗎?你受了徐世楚的刺激。現在,你心裡充滿了挫敗感。事實上,你對我瞭解不深,我是草原或是高山,你並不能十分肯定,你之所以想接近我,只因為你的失意。」「不,你錯了。」她說:「你一再低估你自己。」她把他的頭拉了下來,睫毛半垂著,眼睛裡盛滿了酒,濃濃的、醇醇的酒,濃得可以醉死神與佛。「慕唐,我很討厭嗎?」她低問。
「不,你非常、非常、非常可愛。」
「那麼,」她吐氣如蘭:「吻我!」
「不。」他掙扎著。「為什麼?」「那不公平。」「對我不公平嗎?」「不,對我不公平!」「怎麼講?」「你只是想證明,你自己還有沒有魅力,還能不能讓男人心動。」「那麼,我的證明失敗了?」她輕揚著睫毛問,有兩滴淚珠沿著眼角滾落。「你是告訴我說,我已經沒有絲毫的魅力,也不能讓你動心了?是嗎?是嗎?」
哦,冰兒,你不知道你有多可愛,你不知道我要用多大的定力來避開你。但是,這樣太不公平,對你不公平,對我也不公平。你正受著傷,受傷的動物尋求安慰,和健康的動物尋求伴侶是兩回事。當你的傷口癒合,你會發現你愚弄了自己,也愚弄了別人……
「我明白了。」她忽然說,放開了他。「抱歉,」她漲紅了臉,滿臉的挫敗、失意、和痛苦。「我是——自找其辱!」她轉身就往門外沖。他一把拉住了她,飛快的把她擁入懷中,低下頭,他的唇就熾熱的緊壓在她的唇上了。
唉!冰兒,管他公不公平!我醉了。他想著,他的唇緊緊的、緊緊的貼著她的,他的手臂強而有力的擁住她。他的心狂猛的跳著,每跳一下,是一聲低喚;冰兒!冰兒!冰兒!
第八章
接下來的三天,冰兒都一下班就直奔李慕唐的診所。
平常,李慕唐每日三餐,都十分簡陋,早餐自己沖杯牛奶,烤片吐司就解決了,中餐和晚餐多半都是朱珠或小田她們打電話叫便當來吃,「便當」是這個工業社會的新興行業,專為了這些忙碌得無暇做飯的人而產生的。所以,診所後面雖然也有廚房和餐廳,卻如同虛設。
冰兒既然每晚六七點鐘就來,他們的便當就多叫一份;冰兒會乖乖的陪他們吃便當。然後,她就在診所裡整理被病人弄亂的書報雜誌,每當有母親拖兒帶女來看病時,她也會幫人照顧孩子。她只是不走進診療室,李慕唐後來發現,她很怕看到打針,也不能見到血。
冰兒的「報到」,帶給診所小小的震動。朱珠說:
「看樣子,快了快了!」
「什麼東西快了快了?」雅珮問。
「我們的李醫生,快被套牢了。」
「什麼快被套牢了?是已經套牢了□!」
兩個女孩就「格格格」的笑了起來。然後,雅珮問:
「你家的魚池還擱在那兒呀!」「沒有白擱著,這幾周,我哥哥和他的同事們都來釣魚,上星期釣起一條八斤重的大鯉魚,三個人合力才把它拖上岸,好好玩啊!……」朱珠和她的魚池,談論的聲音那麼近的蕩在耳邊,那事情已距離他十萬八千里遠。真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日,他才真會去那魚池釣魚。他想著,不自禁的看看窗外,又看看手錶,冰兒怎麼還沒來呢?那種期待的情緒,已經把他所有的思緒佔滿了,把他的意志控制了。
一連三天,都在天堂。
冰兒那麼乖巧,那麼寧靜。坐在候診室裡,一坐就是整個晚上,如果候診室裡不需要她工作,她就捧著本小說,在檯燈下細細閱讀著。有時,李慕唐會不相信,這就是那個會鬧會叫會服毒會拚命的女孩。這三天,她溫柔得就像中國的一句成語「靜若處子」。每晚,當李慕唐的工作結束後,他們就會手攜著手的上了樓,到了樓上房間裡,房門一合上,冰兒就會熱烈的投入他懷中,用雙手環抱著他的腰,把面頰緊偎在他的肩上,在他耳畔反覆的低喊:「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哦!」
「唔,」他哼著,被她的熱情擾得全身熱烘烘的。「我不是一直在你視線之內嗎?」「視線之內?」她驚呼著:「太陽也在我的視線之內呀,星星也在我的視線之內呀!你是醫生,一定可以知道人類的視線,最遠可以達到多遠……」她垂下睫毛,推開他的身子,受傷的說:「老天,你一定『不想我』!」「誰說我不想你?」他慌忙把她拉回懷中。「我每天一睜開眼睛就開始想你,到了五六點鐘就心神不寧,看窗子總要看上幾百次,每當有人推門進來,就以為是你。」他盯著她。「早知愛情這麼讓人神魂不定,真不該讓自己陷進來。」
「你後悔啦?」她問。「才怪!」於是,他會緊擁著她,給她一個熱烈的,纏綿的吻。這吻往往把兩人間的氣氛弄得緊張起來,她那柔軟的身子,散放著那麼強大的熱力,他會不可自持。可是,她總是及時擺脫了他,跑去燒開水,沖茶……把他按進沙發深處,為他按摩,讓他放鬆那緊張的肌肉。
有一次,她垂著眼瞼,半含羞澀半含愁的說:
「我並不是保守,只是不想讓我們的關係變成彼此的一種責任。你是那種死心眼的人,你說過,我對你的瞭解並不深。而且,這一切發展得太快了。我不想……造成你的心理負擔。」
冰兒啊,你對人性,怎能瞭解得如此透徹呢?
所以,他們在接下來的兩小時裡,都會非常平靜,非常甜蜜,非常溫柔的度過去。他們談小說,談人生,談彼此的過去,談理想,談抱負……時光匆匆,兩小時總是不夠用。為了堅持他必須有足夠的睡眠,她在一點鐘以前一定回她的「女生宿舍」。這兩小時,是李慕唐從沒享受過的生活。雖不喝酒,醉意總是徊蕩在空氣裡。她的眼波如酒,她的笑語如酒,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令人醉。有時,他會被自己那強烈的感情所驚懾住,他想,他就是醉死在她的懷裡,也是「死亦無悔」。這種「浪漫」的想法會讓他自己嚇一跳,原來「浪漫」也是「傳染病」啊!冰兒有很好的歌喉;甜蜜、磁性,微微帶點童音。李慕唐一直記得冰兒喝醉酒,唱的那支「就這樣陪著你走遍天之涯」,但是,和她交往後,她就絕口不唱那支歌。她依然喜歡哼哼唱唱,有時,他躺在安樂椅裡,她會坐在他面前的地毯上,把頭依偎在他的膝頭,輕輕的哼著歌。他對流行歌曲一向不熟悉,聽不出她在哼些什麼,只覺得她的聲音裡,帶著醉死人的溫柔。「你在唱什麼呢?」有次,他問她。
「如今才知道。」她低語。
「什麼?」他聽不清楚。
「如今才知道。」她重複著說,於是,抬起頭來,她仰望著他,雙頰如醉,雙眸如水,她清晰的唱:
「如今才知道,天也可荒,地也可老,惟有知遇恩,綿綿相縈繞,
如今才知道,往事如煙,舊夢已了,與你長相守,白髮盼終老!」
唱完,她把雙手伸在他膝上,眼光靜靜的停駐在他臉上,安詳而溫柔的說:「請允許我,為你重新活過!」
啊!冰兒!他心中激盪著無數股狂流,匯合為一個大浪,那浪頭對他全身心湧了過來;浪中只有一個名字,啊!冰兒!
阿紫是第四天來找他的。
那天是星期六,診所中午十二點就下班了。小田和小魏都走了之後,他還沒關診所的門。因為,他不知道,冰兒會不會來,就在他等待的情緒中,冰兒沒來,阿紫卻來了。
「慕唐,」阿紫一進門就說:「我可不可以和你談一談?」
「哦,當然可以!」他說,很高興阿紫來了。這幾天,他一直勸冰兒和阿紫和好,不要慪氣,冰兒總是歎口長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