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你們大王、二王、三王、四王給我負責,要把他們護送上去香港的飛機啊!」
「沒問題!」鄔湘應著。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拉住揚揚的手,叮囑又叮囑,關於他頭上的摔傷,我又幫他編了一套謊話去騙大齊。(大齊,請原諒!)然後,和他們母子珍重握別。李惠也想回成都,我一聽,笑容全沒了。李惠慌忙說:「我不走!我不走!我陪你去大理!不要難過吧!」
不難過是不可能的!這一個多月來,楊潔、揚揚和我已不止是普通的友誼了。揚揚是我的乾兒子,楊潔卻像我的守護神。此時一別,又不知道何時再聚?還是那句老話:「不知來歲牡丹時,再相逢何處?」
好不容易,心酸酸地話別了楊潔母子。我躺在沙發上休息,心裡浮漾著離愁別緒,感冒似乎又加劇了。就在這時候,初霞從她房間裡打了個電話到我房間裡來:「我告訴你!」她喊著說:「歐陽來了!」
「什麼?」我嚇了一跳,完全弄不清楚狀況,「什麼歐陽?你說歐陽常林嗎?」
「是!他接到我們的電報,就從湖南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趕到昆明來了!」我的天!怎有這種事?我急忙問:「他已經到昆明瞭嗎?你怎麼知道的呢?」
「因為他現在就在我的房間裡呀!他聽說你生病了,不敢去打擾你,所以就到我們房間裡來了!」
啊呀!這湖南騾子,難道還沒有放棄對我作「電視採訪」嗎?怎麼可能為了採訪一個人,跑上幾千里路呢!這大陸的記者,我實在服了。其實,是對歐陽常林這個人服人。當下,我和鑫濤研究了一下,別人遠迢迢從湖南連夜趕來,我無論如何要見的。鑫濤就去敲初霞的房門,把這位「湖南騾子」給請了過來。
歐陽一見到我,就跺腳說:「你怎麼生病了呢?」
「沒關係,」我說,「只是一點小感冒!倒是你,為什麼要來昆明呢?這麼遠的路,你來做什麼呢?」
「你不去桂林,我就只好來昆明!」他滿面誠懇,卻十分執拗地說:「我說過還要採訪人的!所以,一接到電報,我就去買飛機票,飛機票全訂完了,我只好買火車票到貴陽,因為沒位子,是一路站到貴陽的!到了貴陽,還是買不到飛機票,我又只有坐火車,一路站到昆明!」他咧著嘴笑了笑。
「就看在這兩天兩夜的跋涉上,請你允許我,從現在到你們離開昆明回香港,讓我一路採訪你!」
我驚訝地瞪著他,怎麼?大陸記者流行「一路採訪」?那怎麼行?我還要去大理呢!怎能帶個記者同行呢!我急了,鑫濤也急了。鑫濤立刻對他說:「我們明天就去大理!要在大理住三天呢!」
「我也去大理!」湖南騾子說。
「你聽我說,歐陽。」我坦白地看著他。「到大理,是雲南的朋支為我們安排的,我實在不方便帶著你同行。這次在雲南,我拒絕了雲南記者的採訪,朋友們把我照顧得很周到,始終沒讓記者來見我。現在,我卻弄了個湖南記者來,不是讓我難以向雲南朋友交待嗎?」
「我瞭解你的困難,我絕不會增加你的負擔!」歐陽點點頭,一本正經的說,「你明天去大理,是不是往洱海賓館?」
「怎樣呢?」我不解地看著他。
「我明晚在洱海賓館等你!」他說,「你不要管我,我自己去!」
「拜託你!」我叫了起來:「從昆明到大理,要整整一天的行程,有四百多里路呀!」
「小事情,」他說:「我還從長沙到了昆明呢!」
怎麼會有這麼固執的人呢?我看著他,決意打消他去大理的念頭。
「我跟你說,歐陽,」我平心靜氣地說,「你不要去大理了,既然來了昆明,你就去石林啦,西山啦,大觀樓啦……各處走走,在昆明等我回來,我答應你,從大理回來以後,讓你做一段電視採訪!」
「你答應?」他眼睛閃亮地說。「一定嗎?」
「有條件的。」我說,「第一,你不要去大理!第二,要等我的病好了以後。你是我的同鄉,你也不願意我滿面病容上電視吧?」
他忙不迭地點點頭說:「當然,除非你精神很好,否則我也不會勉強你的!」「那麼,就這樣說定了。請你不要去大理!」
歐陽笑得好無奈,沉吟地看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一時間,我心有不忍,真不知道拿他怎麼辦才好。對於他居然會第二度從湖南趕來見我,心裡實在很感動。對於我不能帶他去大理,也非常歉然。我知道,這個熱愛他自己的故鄉──也是我的故鄉──的年輕人,實在無法理解,我怎會在我的大陸行中,跳掉了湖南這省。儘管我跟他解釋過很多次,我想他依然不解。事實上,自從在沙市和歐陽分手後,我對自己不回故鄉的心態已經又自我分析過許多次。這時,我終於極夠很坦然地說出來了:「歐陽,」我說:「你將來要見諸文字,寫你所認識的我。你最不能諒解我的一件事,是我居然沒有回湖南,或者,我很多的同鄉都不能諒解這一點。」
「現在,我已經諒解了,」歐陽認真地說:「你的鄉愁,在整個大陸上!」
我點點頭,深思了片刻。
「這確實是理由之一。但是,我不回湖南還有一個原因,是我『不敢』回湖南!」
「不敢?!」歐陽困惑地望著我。
「是的,坦白告訴你,我不敢!」我深深吸了口氣。「湖南有太多我童年的記憶,我記得祖父怎麼抱我在蘭芝堂的花園裡玩。記得我曾經念過的小學叫剛直小學。記得祖父在鄉下的房子叫新屋。記得祖父過八十大壽,蘭芝堂中唱了三天三夜戲,流水席終宵不斷。我離開大陸已經三十九年,還是第一次回大陸,我希望在我的大陸行裡,裝滿了歡樂愉快的事情,如果回湖南,我一定會傷心的!祖父的墳,不知道修造得如何?蘭芝堂,經過了三十九年的滄桑,一定面目全非!如果我回湖南,面對的是死亡和殘破,我會受不了!所以,這次回大陸以前,我和鑫濤相約,他不回他的故鄉,我也不回我的故鄉,免得讓無限的傷感和哀思,來破壞了我們這趟太重要的旅程!」
歐陽凝視著我,他總算有些瞭解了。然後,他問:「你這次不回故鄉,有沒有遺憾呢?」
「當然有!」我真切地說:「無論如何,我該去祖父墳上,磕一個頭的!但是,我想,我祖父在天之靈,一定能諒解我不回去的心態,他不會生氣的。好在,以後可以再來了。明年,我才『敢』回去。明年,我已經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不管家園怎樣,我都可以面對了。」
歐陽深思地看著我,沉默良久。一時間,房間靜悄悄,我們都各有所思。我面對這個為我奔波了數千里的故鄉來人,心中因感動而浮漾起一股難解的哀愁。還有很多話想告訴他,又不知從何說起。只深刻地體會到,歐陽這個人,已代表了我的故鄉,對我構成了一種「呼喚」。而我的「鄉愁」,儘管已經踩過長城,航過長江,走過四川,來到雲南……卻仍然是「剪不斷,理還亂」!
第三十章 出發去大理
昆明到大理,一共約四百公里。這條公路,也就是抗戰時期著名的「滇緬公路」。據說路況非常好,大約車行六、七小時就可以到。我因為上次從大足到成都,真被那條公路嚇壞了,所以,這次問得清清楚楚,這才上車出發。
這趟大理行,雲南四王中,有二王都無法隨行,只有大王鄔湘和四王老魯陪我們去,還有大理的一位導遊小鐘,他負責安排在大理的整個游程。隨車去大理的,還有位張老師,他是白族人,是小王的攝影老師,談吐不俗。一路上大家談大理,談少數民族,談雲南的「怪」風俗,談傣族、苗族、白族、彝族的節慶和祭日……這樣談談說說,沿途倒也不寂寞。
車行未久,鑫濤已酣然入夢。此君的「睡覺」本領,和我的「失眠」本領,同樣高強。大家都羨慕鑫濤能隨時入夢,取得足夠的休息。承賚更是稱羨不已。他一直記得上次從大足到成都,他緊緊張張陪司機聊天,鑫濤卻睡了一路。我抱怨地說:「這還好呢!我最氣的,就是每次我要和他聊天,他就睡著了!」
「□!」鄔湘叫了起來,「這個我有經驗!我們家小馮每次上完班,就要睡覺,他越要睡,我就越想聊天,所以我發明了一種方法,治療他的睡眠症!」
「什麼方法!快告訴我!讓我來學習一番!」我的精神全來了。
「第一,」鄔湘說,「不許他靠在任何東西上,要讓他身子坐正;第二,當他還是打瞌睡時,就在他嘴裡塞一塊糖,他要吃糖,就沒辦法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