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楊潔使出的這一招,確實讓很多人跌破眼鏡。我們四個,都笑了起來。初霞一面笑,一面興致勃勃地問:
「後來你們怎麼知道是我們了呢?」
「我們並不知道呀!。」熊經理說:「我們左研究右研究,最後決定,不管你們來不來,我們還是趕回來為妙。因為,陳船長從十三歲就上船,已經有四十幾年航行長江的經驗,是中國全國九位最傑出的船長之一。尤其對長江三峽,他每塊石頭、每個漩渦、每段激流都瞭如指掌。如果你們四個在船上,我們一定要把你們交在陳船長手裡才放心!所以,我們全體都來了,連總公司宣傳部的人也來了,我們陪你們一站,明天到沙市,我們下船。算是表示歡迎之忱!」
一篇話說得我好感動。怎樣也沒料到,我會讓他們如此勞師動眾。初霞比我還感動,她每當感動時,緊張時,激動時,都會「哇呀、哇呀」的叫,此時,她就一直「哇呀」個不停了。和陳船長、熊經理、王副總等人見過了面,我們就急急地去查看我們住的艙房。人們分配在三樓的301室,初霞夫婦住302室。我進了房間一看,兩張單人床,鋪著橘紅色的床罩。(隆中號的房間算是很豪華的,票價也很可觀。)有沙發,有茶几,有梳妝台,有床頭櫃,有冰箱,有電視,有私人的浴室……這都沒有什麼,最吸引我的,是五面好大好大的玻璃窗,從玻璃窗向外望,「長江滾滾東逝水」盡收眼底。岸上的晴川閣、武漢市、長江大橋靜靜相對。我這樣一看就「瘋」了,拉著鑫濤,我說:
「怎麼有這樣的事?」怎麼可以坐在長江裡看長江,我簡直不相信有這樣的事!」鑫濤見我如此興奮,忍不住提醒我:
「說不定會暈船啊!」「那當然、已經暈了!」我笑著說。
「有那麼好嗎?」鑫濤懷疑地問:「以前去美國乘豪華郵輪,你也沒有這樣高興!」「那當然,在那郵輪上,我們看不到長江呀,看不到三峽呀!看不到我們自己國家的大好江山呀!」我急切地說著。在急切中,也驀地感到,自己這種情緒,是相當可憐的。若沒有三十九年的離別,自己這種情緒,是相當可憐的。若沒有三十九年的離別,怎見得相逢最好?
我們正在房間中東看西看,曾虹與林再文已來道別。短短兩天,大家也免不了離情依依。等曾虹與林再文走了之後,初霞跑前跑後的,不知在忙什麼,這時,忽然跑過來對我說:「那個記者名叫歐陽什麼的,說要隨船採訪你!」
「哇呀!」這次,輪到我來「哇呀」,都是被初霞傳染的。歐陽常林!從我登船後,一陣興奮,我幾乎已經把這位仁兄給忘了。隨船採訪。這還得了?我要在這條船上住五天,給這個「湖南騾子」一路「審判」下來,我還能有好日子過嗎?何況,他還偷拍了我的錄影!我立即推著鑫濤說:「他就是昨晚跟我吵架的記者,你快去阻止他,你不是說,保證我一上船就沒有記者來煩我了嗎?(註:湖南人的脾氣都很執拗,「騾子」的脾氣也很執拗,從小,我就聽母親說,別省人稱湖南人,都稱「湖南騾子」。)
鑫濤馬上就去辦交涉,過了一會兒,我看到鑫濤走回來,後面卻跟著歐陽常林。歐陽一見到我,就是深深一鞠躬,然後雙手合在胸前,對著我就拜了拜。我嚇了一跳,歐陽已面帶笑容,誠誠懇懇地說:「昨天晚上的事對不起,我因為採訪不到你,心裡一急,說話就欠考慮,你不要生氣。我現在跟著這條船去游三峽,我絕不打擾你,只在你有空或無聊的時候,找機會跟你談談就可以了。請你不要趕我下船去!」
我愣在那兒,不知道該說什麼。鑫濤把我拉到一邊,對我說:「熊經理他們要他下船,但是他說他買船票。事實上,不管他是不是記者,他有權買票上船,我們沒有理由趕人家下船呀!」言之有理,我走過去,正好又看到歐陽對初霞深深一鞠躬,又對承賚深深一鞠躬。嘴裡急急地不知道在說什麼。初霞看到我,就一臉的不以為然,拍著我的肩膀說:
「人家一直保證,絕不妨礙你,只要和你談談就好,你不要拒人於千里這外呀!」初霞幫他說話的當兒,他又對我連鞠了好幾個躬。說實話,此時我的心腸已十分柔軟,想想昨晚,自己的態度也不太好,根本沒有給他機會來瞭解我的心態。但,雖然心軟了,想到ENG攝影機,火氣又來了:
「為什麼要偷拍我?我說了不願意上電視,為什麼還把攝影機弄到船上來?」我話才說完,歐陽已跺腳大歎:
「冤枉呀!」他叫著:「沒有得到你的允許,我怎樣也不敢錄影。那個攝影機是船公司的!他們說對重要旅客,都要錄影留念,不信,你去問熊經理和陳船長!」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我錯怪了歐陽。一時間,我就充滿歉意了。這時,船已拉起汽笛,即將開船,陳船長和熊經理都走了過來,為區陽常林的去與留作最後談判。我推推鑫濤,這一會兒,已經完全偏向歐陽常林了。鑫濤又趕快跟他們去協商。然後,鑫濤回來對我說:
「他身上的錢,只夠買票到沙市,所以,他只能採訪你今天一天,明天到沙市,他就下船!」
我點點頭,心想,被他「審判」一天,也就罷了。我不再說什麼,無意間一抬頭,只見歐陽遠遠站在船對面,看到我在看他,他對我又是深深一鞠躬。忽然,我想,真該和他好好地談一談,他畢竟是來自我故鄉的記者呀!無論如何,我也不該讓故鄉的人誤解我呀!想著想著,我就對歐陽微笑了起來。歐陽常林——這個「湖南縲子」——就這樣闖進了我的大陸之行。
第十四章 隆中號上的第一天
隆中號汽笛狂鳴,船身移動了。這時,陳船長找到了我們,要我去參觀駕駛台。我們四個興沖沖地走到駕駛艙,只見舵輪、儀表滿房間,而船艙前是大玻璃窗,從窗內向前看,「不盡長江滾滾來」!兩岸的綠野平疇,也都一覽無遺。我心中充滿歡喜和激動:長江,我終於來了!
陳船長非常慇勤,拿出他的望遠鏡給我看。看完了,他又鼓勵我試著掌舵,我一時童心大起,掌著舵——小孩玩大「船」——煞有介事地掌了一會兒,直到船長指著儀表上的指針告訴我:「你要往右邊轉一點,因為船已經被你駕偏了!」
我才大驚失色地問:「剛剛我真的在駕船嗎?我以為我只是擺個姿勢!」
我一面說,一面抬頭看。那攝影機正對著我!一位身材頎長的男士還不住在給我拍照。我在興奮中,實在沒有時間去弄清楚他們在做什麼。「你剛剛真的在開船!」陳船長笑嘻嘻地說:「有這麼一段時間,這條船完全在你的控制之下!所以,你可以毫無愧色地說,你在長江中駕過船了!」
好險!幸好沒駕到岸上去。我心裡想著。船長又慇勤地帶我參觀全船,有觀景台,有音樂室,有酒吧,有健身房……還有一間「麻將間」!中國人實在太絕了,走到吧兒都要打麻將!這條船也很妙,居然就準備了「麻將間」!當我們在參觀全船時,說起來都不信,那麻將間中的戰局已經開始了。我奔前奔後,艙內艙外地跑,來不及地要抓住每個剎那的景致,我就弄不懂,怎麼有人坐在長江的船上去打麻將!
走出船艙,有好一會兒,我站在甲板上,依著船欄杆,看武漢緩緩隱去,長江大橋像一條長虹,被拋在船身後面了,晴川閣、黃鶴樓都已不見。岸邊,是一排又一排整齊的防風林,現在正是春末夏初,防風林青翠欲滴,,樹下綠草如茵,景致如畫。我看著看著,簡直看得出神。這時,有位先生走到我面前,我抬頭一看,原來是那ENG三人小組中,專門給我拍照片的那位男士!「瓊瑤老師,我來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可以啊,」我心情愉快地說:「但是別稱呼我老師,我很不習慣。你呢?是什麼『老師』啊?」
他笑了,遞上名片,原來是輪船公司的熊源美先生!
「我想,」他說:「你已經注意到我們在拍攝你的錄像帶!我們想得到你的同意,這一路三峽之旅,讓我們為你拍一個轉輯,等你回台灣時,送給你留念。」
我的心驀然一沉。以為上了船,可以不受打擾,誰知道記者也來了,拍「專輯」的人也來了!那我還有什麼情緒,去「靜悄悄的」欣賞我故國的山,和我故國的水呢?我的笑容立刻就失去了。我說:「如果你們尊重我的感覺,就不要拍攝我!我非常不喜歡一直有攝影機的鏡頭對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