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點呆呆的接過手帕,好溫暖好香的小手帕呀!
「好了!」馮媽一扯小雨點,對雪珂福了一福。「少奶奶,我帶她去廚房,老太太交代,要從最根本的工作訓練起來,我想,先叫她去灶裡燒火吧!」
「燒火?」雪珂一怔:「這麼小,不會燙著嗎?」
「少奶奶!」馮媽嘴角牽了牽,掠過一絲嘲弄的笑。「丫頭就是丫頭命哪!又怕燙又怕摔,那還能做活嗎?」
馮媽拉著小雨點,不由分說的就向廚房走。玉麟又開始在迴廊裡橫衝直撞:「我是老虎!我是大熊!我是千里馬……巴達,巴達,巴達……」雪珂怔怔的站著,怔怔的望著小雨點的背影,兀自出著神。翡翠忍不住拉拉雪珂的袖子,喊了一聲:
「格格!咱們走吧!」格格!小雨點觸電似的回過頭來。奶奶說過一句話,見著了是格格的那位少奶奶,要告訴她……告訴她……告訴她什麼?小雨點心慌慌,完全想不出來。正在怔忡之中,馮媽已拎著她的耳朵,一路拉扯了過去:
「你磨磨蹭蹭的幹什麼?走一步,停一步!你當你是千金小姐嗎?還不給我快一點幹活去!」
小雨點被一路拖走了。
雪珂莫名其妙的,歎了長長一口氣。
「格格,」翡翠輕言細語的。「別歎氣了,給老太太或是少爺聽到,又有一頓氣要受……」
唉。雪珂心中歎了更大的一口氣:在羅家,當小丫頭不能掉淚,當少奶奶不能歎氣。可是,人生,就有那麼多無可奈何的事啊!
第四章
就在小雨點和雪珂相對不相識的時候,北京的頤親王府中,也發生了一件大事。這天一大早,天爺的親信李標就直奔進來,手持一張名帖,慌慌張張的說:「王爺,外面有客人求見!」
「怎麼?」王爺瞪了李標一眼。「你慌什麼?難道來客不善?」王爺拿過名帖來看了看:「高寒,這名字沒聽說過啊!這是什麼人?他有什麼急事要見我?」
「王爺!」李標面露不安之色:「不知道是不是小的看走了眼,這位高先生實在眼熟得很,好像是當年那個……那個充軍的顧亞蒙呀!」王爺大吃一驚,坐在旁邊的福晉已霍然而起,比王爺更加吃驚,她急步上前追問:
「你沒看錯嗎?真是他嗎?為什麼換了名字?他的衣著打扮怎樣?很潦倒嗎?身邊有別的人嗎……」
「他看來並不潦倒,身邊也跟著一個人!」
「哦哦?」福晉更驚。「是周嬤嗎?」
「不是的,是個少年小廝,一身短打裝扮,非常英俊,看來頗有幾下功夫。」「哦!」王爺太驚愕了。「你說那顧亞蒙搖身一變,變成高寒,帶了打手上門來興師問罪嗎?」他咽口氣,咬咬牙說:「好!咱們就見見這位高寒,他是不是顧亞蒙,見了就知道!」
王爺大踏步走進大廳的時候,那位高寒先生正背手立在窗邊,一件藍灰色的長衫,顯得那背影更是頎長。在他身邊,有個劍眉朗目的少年垂手而立,十分恭謹的樣子。
「阿德,」那高寒正對少年說:「這頤親王府裡的畫棟雕樑,已經褪色不少,門口那兩座石獅子,倒依然如舊!」
王爺心中猛的一跳,跟著進門的福晉已脫口驚呼:
「亞蒙!」高寒驀的回過頭來,身長玉立,氣勢不凡,當日稚氣未除的臉龐,如今已相貌堂堂,儀表出眾,只是,眉間眼底卻深刻著某種無形的傷痛,使那溫文儒雅的眸子,透出兩道不和諧的寒光,顯得冰冷,銳利,而冷漠。
「亞蒙?」高寒唇邊浮起一絲冷笑,抬高了聲音問:「有人在喊亞蒙嗎?九年以前,我認識一位顧亞蒙,他被充軍到遙遠的天邊,路上遇到饑荒又遇到瘟疫,他死了!顧亞蒙這個人死過很多次,路上死了一次,到礦裡,深入地層下工作,又被倒塌的礦壁壓死了一次。和看守軍發生衝突,再被打死了一次,當清軍失勢,礦工解散,那顧亞蒙早已百病纏身,衣不蔽體,流浪到西北,又被當地的流氓圍攻,再打死一次!於是,顧亞蒙就徹底的死了,消失了!」他抬頭挺胸,深吸了口氣:「對不起,王爺,福晉,你們所認識的亞蒙,早就托你們的福,死了千次萬次了!現在,站在你們面前的人,名叫高寒!」高寒冷峻的說著,是的,那在陝西被流氓追逐毆打的一幕,依稀還在眼前,如果沒有高老爺和阿德主僕二人,伸援手救下他來,他今天也不會站在王府裡了。人生自有一些不可解的際遇,那高振原老爺子,六十歲無子,一見亞蒙,談吐不俗,竟動了心。把亞蒙一路帶回家鄉,兩人無所不談,到了福建,老人對亞蒙說:「你無家,我無子,你的名字,已讓滿人加上各種罪名給玷污了。現在,你我既然有緣,你何不隨了我的姓,換一個名字,開始你新的人生?」
於是,他拜老人為義父,改姓高,取名「寒」。雪中之玉,必然耐寒!他已經耐過九年之寒了!今天,他終於又站在王爺面前了。他終於能夠抬頭挺胸,侃侃而談了。
「亞蒙雖死,陰魂未散,王爺有任何吩咐,不妨讓我高寒來轉達!」王爺怔了片刻,臉色忽青忽白,驟然間,他大吼出來:
「你居然還敢回來!九年前你造的孽,到今天都無法消除,你居然還敢明目張膽的跑進王府來,對我這樣明諷暗刺……」高寒的聲音,冷峻而有力:
「王爺!讓我提醒你,現在是民國八年了!『王爺』這兩個字,已經變成一個歷史名詞了!你不再是高高在上、掌握生殺大權的那個人,而我,也不再是跪在地上,任人宰割的那個人!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你拿我,已經無可奈何了!」
「你混帳!」王爺大怒,一衝上前,就攥住高寒胸前的衣服。「不錯,是改朝換代了!你連姓名,都已經改了!但在我眼裡,你永遠都翻不了身,我也永遠痛恨你,你帶給這個家無法洗刷的恥辱……我真後悔,當初沒有一劍殺了你……」
「王爺!」那名叫阿德的少年走過來,輕描淡寫的把王爺和高寒從中間一分,王爺感到一股大力量,直逼自己,竟不由自主的鬆了手。他愕然的瞪著那少年,是,高寒絕不是顧亞蒙,他身邊居然有這樣的好手,怪不得他有恃而無恐了。「大家有話好說好說,」阿德笑嘻嘻的,看王爺一眼;「我家少爺,好意前來拜訪,請不要隨便動手,以免傷筋動骨……」
什麼話!王爺氣得臉都綠了,正待發作,福晉已急急忙忙的往兩人中間一攔,眼光直直的看著高寒,迫切的,困惑的開了口:「你們母子見到面了沒有?那周嬤,她找到了你沒有?難道……你們母子竟沒有再相逢?」
「什麼?」高寒一震,瞪視著福晉。「為什麼我們母子會相逢?我在遠遠的新疆,民國以後,我就東南西北流浪,然後又去了福建,我娘怎可能和我相遇?到北京後,我也尋訪過我娘,但是,我家的破房子早就幾易其主,我娘的舊街坊說,八年前,我娘就不見了!你們!」他往前一跨,猛的提高了聲音:「你們把我娘怎樣了?」
「天地良心!」福晉脫口喊出:「那周嬤……她不是去找你了嗎?是我告訴她的地址,新疆喀拉村,是我給了她盤纏……她應該早就到新疆去了呀!」
高寒一呆,王爺也一呆。
「你這話當真?」高寒問福晉。「這種事,我也能撒謊嗎……」
福晉話沒說完,王爺已怒瞪著福晉吼:
「你瞞著我做的好事!你居然周濟周嬤,又私傳消息,你好大的膽子!」「王爺!」福晉眼中充淚了。「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我們就不要再重翻舊帳了吧!」
高寒踉蹌著退後了一步。
真的嗎?周嬤去了新疆,可能嗎?那樣天寒地凍,路遠迢迢!如果她真的去了,卻和他失之交臂,那麼,她會怎樣?回到北京來?再向福晉求救?他抬起頭來,緊盯著福晉:
「後來呢?以後呢?」「以後,」福晉楞了楞。「以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了!」
「那麼,」高寒抽了口氣。「雪珂呢?」
王爺忍無可忍的又撲上前來。
「你這個混帳!你還敢提雪珂的名字!她嫁了!她八年前就嫁給羅至剛了!現在幸福美滿得不得了,如果你敢再去招惹她,我決不饒你!我會用這條老命,跟你拚到最後一口氣!」
「王爺王爺!」福晉著急的拉住他。「別生氣呀!」她哀求似的看向高寒:「王爺這兩年,身子已大不如前,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請你不要再追究了吧!」
「過去的事還沒過去!」高寒大聲說:「我那孩子呢?告訴我,我那孩子呢?」王爺喘著氣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