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雪珂顫抖的說,試著想擺脫他。「真對不起你!請你放開我,我願意當你的丫頭……」
「你不是我的丫頭,你是我的妻子!」
「不不,」雪珂昏亂的說:「不是的……」
「啪」的一聲,他給了她一耳光。
「你寧願不是的!對不對?你寧願做丫頭也不做我的妻子,對不對?我偏不讓你稱心如意,我偏不讓你達到目的!你已經擾亂了我的生活,破壞了我的快樂,你使我這麼痛苦,這麼恨!我從沒有恨一個人像恨你這樣!我真恨你,我真恨你,我真恨你……」他一面叫著嚷著,一面佔有了她。
雪珂咬著牙,承受了一切。淚,迷離了她所有的視線。內心深處,有無窮無盡的痛。
第二天,她和翡翠去了臥佛寺。
跪在菩薩面前,她沉痛的說:
「菩薩,你是我的見證。我沒能為亞蒙守身如玉!往後,還不知有多少艱難的日子,必須一日一日挨下去!菩薩,請把我的思念轉達給亞蒙,請他給我力量。告訴他,告訴他……忍辱偷生只為了『希望』,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再見!告訴他,告訴他,不管怎樣,我沒有一天一刻,忘記過他……」
雪珂說著,哭倒在地,匍匐在佛像前。
翡翠跪在一邊,淚,也爬了滿臉,跟著匍匐下去。
第三章
楓葉紅了一度又一度,梅花開了一年又一年,春去秋來,時光如流,八年,就這樣過去了。
八年,足以改變很多的東西。滿清改成了民國,一會兒袁世凱,一會兒張勳,一會兒段祺瑞,政局風起雲湧,瞬息萬變。民國初年,政治是一片動盪。不管怎樣,對頤親王爺來說,權勢都已消失,唯一沒失去的,是王府那棟老房子,關起了王府大門,摘下了頤親王府的招牌……王爺只在圍牆內當王爺,雖然丫環僕傭,仍然環侍,過去的叱吒風雲,前呼後擁……都已成為了過去。
對雪珂來說,這八年的日子,是漫長而無止境的煎熬。羅大人在滿清改為民國的第二年,抑鬱成疾,一病不起。羅家的政治勢力全然瓦解,羅夫人當機立斷,放棄了北京,全家遷回老家承德,鼓勵至剛棄政從商。幸好家裡的經濟基礎雄厚,田地又多,至剛長袖善舞,居然給他闖出另一番天下,他從茶葉到南北貨,藥材到皮毛,什麼都做,竟然成為承德殷實的巨商。不管至剛的事業有多成功,雪珂永遠是羅夫人眼中之釘,也永遠是至剛內心深處的刺痛。到承德之後,至剛又大張旗鼓的迎娶了另一位夫人——沈嘉珊。嘉珊出自書香世家,溫柔敦厚,一進門,就被羅夫人視為真正的兒媳,進門第二年,又很爭氣的給至剛生了個兒子——玉麟,從此身價不同凡響,把雪珂的地位,更給擠到一邊去。雪珂對自己的地位,倒沒什麼介意,主也好,僕也好,活著的目的,只為了等待。但是,年復一年,希望越來越渺茫,日子越來越暗淡。從滿清到民國,政府都改朝換代了,當初發配邊疆的人犯,到底是存是亡,流落何方?已完全無法追尋了。雪珂每月初一和十五,仍然去廟裡,為亞蒙祈福,但,經過這麼些年,亞蒙活著,大概也使君有婦了。當初那段轟轟烈烈的愛,逐漸塵封於心底。常讓她深深痛楚的,除了至剛永不停止的折磨以外,就是玉麟那天真動人的笑語呢喃了。她那一落地,就失去蹤影的孩子,應該有八歲了,是男孩?是女孩?在什麼人家裡生活呢?各種幻想纏繞著她。她深信,福晉已做了最妥善的安排。八年來,母女見面機會不多,搬到承德後,更沒有歸寧的日子,福晉始終死守著她的秘密,雪珂也始終悲嚥著她的思念。就這樣,八年過去,雪珂已經從當日的少女,變成一個典型的「閨中怨婦」了。
楓葉又紅了,秋天再度來臨。
這天黃昏,有一輛不起眼的舊馬車,慢吞吞的走進了承德城。承德這城市沒有城門,只在主要的大街上,高高豎著三道牌樓,是當初皇室的標誌。遠遠的,只要看到這牌樓,就知道承德市到了。馬車停在第一道牌樓下,車伕對車內嚷著:「已經到了承德市了!姥姥!小姑娘!可以下車了!」
車內跳出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兒。個兒太小,車子太高,女孩兒這一跳就摔了一跤。
「哎哎!小姑娘,摔著沒有?」車伕關心的問。
「噓!」小女孩把手指放在唇上,指指車內,顯然不想讓車裡的人知道她摔了跤。雖是這樣,車裡,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已急忙伸頭嚷著:「小雨點兒,你摔了?摔著哪兒了?」
「沒有!沒有!」那名叫小雨點的孩子,十分機靈的接了口。「只是沒站好而已!」她伸手給老婦人。「奶奶,這車好高,我來扶你,你小心點兒下來,別閃了腰……」
老婦人抓著小雨點的手,傴僂著背脊,下了車。迎面一股瑟瑟秋風,老婦人不禁爆發了一陣大咳,小雨點忙著給老婦拍著背,老婦四面張望著,神情激動的說了一句:
「承德!總算給咱們熬到了!」
「姥姥!」車伕嚷著:「天快黑了!你們趁早尋家客棧落腳吧!這兒我熟的,沿著大街直走,到了路口右邊兒一拐,有一間長升客棧,價錢挺公道的!」
「謝謝啊!」老婦牽起小雨點的手,一步步往前慢慢走去。眼光向四周眺望著,承德,一座座巍峨的老建築,已刻著年代的滄桑。但,那些高高的圍牆,巨扇的大門……仍然有「侯門似海」的感覺。老婦深吸了口氣,嘴中低低喃喃,模模糊糊的說了句:「雪珂,我周嬤違背了當初對福晉立下的重誓,依然帶著你的女兒,遠迢迢來找你了!只是,你在哪一扇大門裡面呢?我要怎樣,才能把小雨點送到你手裡呢?」
風捲著落葉,對周嬤撲面掃來。周嬤彎下身子,又是一陣大咳。小雨點焦灼的對周嬤又拍又打,急急的說:
「奶奶,咱們趕快去客棧裡吧!去了客棧,就趕快給奶奶請大夫吧……」「沒事沒事!」周嬤直起身子,強顏歡笑著,望著遠處天邊,最後的一抹彩霞。「雪珂!」她心中低喚著:「再不把孩子交給你,只怕我撐不住了。」
周嬤費了好幾天的時間,終於打聽出雪珂的下落。承德羅府,原來赫赫有名啊!周嬤又費了好幾天時間,終於結織了羅府的一位管家馮媽,和馮媽一談,周嬤就楞住了。原來,羅至剛已有第二位夫人!原來雪珂在羅家並無地位,如果下人眼中,已經如此,實際情況,一定更糟。
怎樣把小雨點送進羅家去呢?怎樣讓雪珂知道小雨點就是她親生的女兒呢?總不能敲了門,堂而皇之的走進去,把雪珂婚前生的孩子,交到雪珂面前呀!周嬤始終記得,福晉親自把小雨點抱來,遞到她懷裡時,說的一番話:
「這個孩子活著,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必須立下重誓,帶著孩子遠走高飛,永遠不回北京城,永遠不再見雪珂的面!如果你違背了誓言,會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她發了誓,很鄭重很虔誠很嚴肅的發了誓。福晉眼裡閃著淚光,又交給她一筆錢,懇切的說:
「拿了這些盤纏,帶著孩子,去找亞蒙吧!亞蒙被充軍到新疆的喀拉村,在那兒開採煤礦,去吧!找著了亞蒙,一家三口,就在新疆落戶,另娶媳婦,另過日子吧!」
周嬤多感激呀!有了孫女兒,有了盤纏,又有了亞蒙的下落!她連夜帶著孩子,離開北京,直奔新疆而去。
福晉大概做夢也沒想到,周嬤這一老一小,人生地不熟,走走停停,好不容易走到新疆,找到喀拉村時,已經是一年以後了。朝代改了,喀拉村的人犯全跑光了,沒有任何人知道顧亞蒙在何方,連那個煤礦,都已經是個廢礦,沒人開採了!盤纏已經用完,小雨點又體弱多病,周嬤呼天不應,叫地不靈,又舉目無親。從此,是漫長、飄泊的日子,一個村鎮又一個村鎮,周嬤打著零工,做各種活兒,養活小雨點,尋訪亞蒙的下落。祖孫二人,挨過許許多多不為人知的苦楚,有時,周嬤看著小雨點那酷似雪珂的神韻,和那種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會楞楞的發起呆來。
「是個小格格呢!怎麼命會這麼苦呢!」
是的,小雨點從小餐風飲露,說有多苦就有多苦。祖孫兩個從新疆往回走,一走就走了好多年,走得周嬤日形衰弱,百病叢生,好不容易回到北京,才知道羅府已經搬回承德了。
怎樣也沒膽子把小雨點送到王爺府去。周嬤自知來日無多,越來越恐懼,渴望見到雪珂的願望就越來越強烈,終於,她勉強撐持著,帶著小雨點來到承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