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阿德捲了捲袖子。「我們雇一輛馬車,四匹快馬,埋伏在普寧寺,等他們再上香的時候,我們劫了人就走,如何?」高寒對阿德深深搖頭。「就憑你我兩個人?大庭廣眾之下劫人?小兄弟,你畢竟年輕!九年前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我計劃周全的出奔,仍然被捉了回來!雪珂說得對,這種錯誤,一生犯了一次就夠了,決不能犯第二次!」高寒仰首看天,天上,彩霞滿天,半輪落日。高寒俯首看地,地上落葉片片,一堆荒塚。娘啊!他心中輾轉呼號,如果您當初不進頤王府,整個故事都不會發生了!但是,他心中一凜:娘啊,即使為了這段感情,付出了這麼多的代價,我對於認識雪珂,仍然終身不悔!
頤王府?他腦中飛快的閃過一個念頭,王爺,福晉,他們曾經怎樣殘酷的扼殺了一段感情,造成今日的局面!或者,或者……他心中翻騰洶湧著一句話:解鈴還是繫鈴人!解鈴還是繫鈴人!解鈴還是繫鈴人!解鈴還是繫鈴人……
「阿德!」他精神一振。「明天一早,就備好馬車,我們去一趟北京,我要再訪頤親王府!」
阿德重重的點頭。
第九章
王爺和福晉,是三天以後,趕到承德的。
對他們兩位老人家來說,高寒帶來的故事,簡直不可思議,周嬤已逝,小雨點在羅家當丫頭,雪珂身陷水深火熱中,求救無門!而雪珂與亞蒙,居然又見了面,居然舊情復熾,居然堅持那個在大佛寺有「菩薩作證,天地為鑒」的婚姻才是真正的婚姻……荒唐!王爺乍聽之下的憤怒,卻被高寒一大篇激昂慷慨的言論給擊倒了。
「你責備我不該再去攪亂雪珂的生活!你可曾責備過你自己?就因為你的固執,你的面子,你的門第觀念,你製造了人間最大的悲劇!你讓一對真心相愛的人失去幸福,天天活在絕望中!你讓一對母子硬生生被拆散,最後竟演變成一生一世也挽不回的遺憾!你還可以製造一對怨偶,從新婚之夜開始,整個婚姻就陷入地獄!最悲慘的是,一個和你有血緣關係的小女孩,差點送命在你手裡!僥倖逃過一劫,整個過程中,沒有父母的呵護,嘗盡世間冷暖,歷盡滄桑,最後卻陷身在親生母親的家裡當丫頭,母女相對竟不能相認,讓那個心碎的母親,眼睜睜看著那只有八歲大的女兒,受盡鞭笞折磨……你的一念之差,製造了這麼多這麼多的悲劇,製造了這麼巨大的傷痛,你於心何忍?事到如今,你還不想伸出你的援手,來挽救可能發生的,更大的悲劇?你還忍心責備我,不該去擾亂雪珂那悲慘的,根本不算是『生活』的『生活』!王爺,你於心何忍,雪珂,她畢竟是你的親生女兒,小雨點,畢竟是你的外孫女!你就預備讓她們痛苦一生一世,永劫不復嗎?」王爺被擊倒了,他被徹徹底底的擊倒了。瞪視著高寒,他不相信的自問著,這個情有獨鍾,永不放棄的男人,這個談吐不凡,咄咄逼人的男人,就是自己下令充軍到新疆去採煤的人嗎?就是自己從雪珂身邊硬生生拆散的人嗎?老天!如果他所說的事句句屬實,雪珂和小雨點,現在豈不是正在人間最殘酷的煉獄裡煎著,烤著?
王爺還來不及從激動中甦醒,福晉早已淚流滿面,拉著王爺的胳膊,哭著說:「我們快去承德吧!我們快去看看雪珂,還有那個小雨點兒吧!」於是,王爺,福晉和高寒兼程趕來了承德。一路上,三人第一次這樣推心置腹,消除成見的談話,他們把可能面對的局面,需要保密的事情,希望達到的目的……全都一一分析過了。王爺也對高寒坦白的說了幾句話:
「正如你所說,我已經不是王爺了!羅家對我,早就沒有絲毫的忌諱了。我現在去羅家,主要是觀察一下雪珂和小雨點的處境。到底我能救她們到什麼程度,說實話,我自己都沒有把握!」「反正,我會在寒玉樓,等你們的消息!」高寒誠摯的說:「最起碼,你們是我和雪珂之間,唯一的一條線了!」
高寒去北京的三天中,至剛並沒有閒著。他已經約略打聽出寒玉樓的底細。高寒,來自江南,是某鉅商的獨生兒子;專做古董玉器的買賣,第一次來承德,主要是想搜購王族遺物,最後竟開設了這家「寒玉樓」,店面開張,才不過一個月!至於高寒和亞蒙間的關係,羅至剛就是有通天本領,也無法查出,何況,他連想都沒有往這條路上去想過。他打聽出來的這一切,使他在納悶之餘,又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總不能因為寒玉樓的主人儀表不凡,就給雪珂亂扣帽子!這麼說來,買雞血石很可能是真話,如果冤枉了雪珂,豈不是弄巧成拙!但是,羅至剛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就覺得心裡充滿了疑慮,對這個高寒,充滿了敵意與戒心。寒玉樓!寒玉樓!寒玉樓……這「寒」「玉」兩個字,就讓人心裡起疙瘩!高寒名字裡有個「寒」字,偏偏雪珂名字裡暗嵌了一個「玉」!這種招牌,就犯了羅至剛的大忌,總有一天,要摘下這塊招牌。
王爺和福晉抵達羅家的那一刻,至剛正忙著和承德市的官員吃飯,打聽這寒玉樓的開張手續,是否齊全,因而,他不在家。那已經是晚餐時間了,老閔一路通報著喊進大院裡面去:「老太太,少奶奶,王爺和福晉來了!」
羅老太實在太意外了,這王爺和福晉,幾年都沒來過承德,怎麼今天突然來了?等到羅老太迎到大廳,就更加意外了,原來王爺的親信李標、趙飛等四個好手,也都隨行而來。王爺還是維持著王府的規矩,出一次門,依然勞師動眾。
「哎喲!真是意外,你們要來,怎不預先捎個信兒,也讓我準備準備!」老太太一面嚷著,一面回頭大聲吩咐:「老閔,趕快給李標、趙飛他們準備房間和酒菜,馮媽!馮媽,通知廚房,做幾個好菜,王爺愛吃烤鴨,去烤一隻來!香菱、藍兒、綠漪……去把客房佈置起來……」
「好了好了,親家母,」王爺一疊連聲的說:「不要客套了,自家人嘛,隨便住幾天就回去的!咱們因為許久不曾收到雪珂的信,著實有點想念她,所以,臨時起意,說來就來了!」
正說著,雪珂和翡翠已飛奔而來。雪珂一見王爺和福晉,像在黑暗中看到一線光明,眼眶立刻就濕潤了。礙於老太太在場,強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她顫抖的握住了福晉的手,悲喜交加的喊著:「爹!娘!你們怎麼來了?」
王爺很快的看了雪珂一眼,如此消瘦,如此憔悴,下巴尖尖的,面龐瘦瘦的,臉色白白的,身子搖搖晃晃的,那含淚欲訴的眼神,幾乎是痛楚而狂亂的。王爺只掃了一眼,心中已因憐惜而絞痛起來。至於福晉,淚水已迅速的衝進了眼眶,緊摟著雪珂,她無法壓抑的痛喊了一聲:
「雪珂啊!娘想死你了!」
「娘!」雪珂喉中哽著,聲音嗚咽著,心中澎湃洶湧著,有多少事,有多少話想和福晉說呀!真沒料到,爹娘會在此時來訪,難道父母兒女間,竟有靈犀一點!父母已體會出她的走投無路和悲慘處境了嗎?「娘!」她再喊,哀切而狂熱的瞅著福晉:「你們來了,真好,真好!我也……好想好想你們呀!」
老太太看著,真是一肚子氣!這算什麼樣子?好像羅家虐待了這個媳婦似的!就算羅家虐待了她,這樣的媳婦,王爺還希望羅家把她當觀音供起來嗎?
「嗯哼!」老太太冷哼了一聲。「我說王爺啊,」她尖著嗓子。「你們應該常常來看望雪珂才是,免得我們羅家對她有照顧不周之處!你們常來,雪珂也有個地方訴訴委屈,是不是呀!」「好說好說!」王爺急忙打著哈哈,強忍心中的一團怒氣,他四面張望:「怎麼不見至剛?」
「出門幹活呀!」老太太接口:「時代不同□,不能像以前那樣靠祖宗過日子,家裡老的老,小的小,不老不小的也只會吃飯,這麼一大家子要養呀,總是辛苦得很!」
王爺不好再接口,幸而不久,就開起飯來。大家吃了一頓食不下嚥的飯,席中,都是老太太的話;少不了夾槍帶棒,數落著雪珂的不是,數落著生活的困難,偶爾,也不忘讚美嘉珊兩句,表示:這才是真正的媳婦!又忙著給玉麟布菜,表示:孫子也不是雪珂生的……好不容易,這餐飯總算結束了。好不容易,雪珂和翡翠,侍候著王爺福晉,住進客房。好不容易,等到香菱、馮媽、綠漪、藍兒……等一干丫環僕婦都已退去,不見蹤影。翡翠就把房門一關,又拴好窗戶,退到門邊說:「王爺、福晉、格格!你們有話快說,我站在門邊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