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常粗聲粗氣的惡言相向,但她並不怕他。在他欲俯下頭時,她的心不受制地狂跳,像期待著事情的發生,很緊張、很令人臉紅、很……哎呀,她不知道怎麼解釋恰當啦!就是一股熱潮往眼睛衝去,心像要跳出嘴巴一般。
她偷覷了一眼,他的側面輪廓深刻,剛毅的下顎布著青髭,嘴巴緊抿著,唇形十分好看。三娘突然撇開頭,思及方纔那一幕,她紅透了耳根。
「你騎馬的技術真爛,三歲孩童都勝於你。」風琉亦不提那奇妙的一刻,看著花開處處的山坡,出口沒好話。
「是你暗算我!」罪魁禍首就是他!「若不是你,現在我會好好的坐在馬上,不會這麼狼狽。」
「我又救了你。」他目光調回,瞧著她所謂的狼狽。
寬大的男裝更加鬆垮,頭巾已不見蹤影,任由黑緞髮絲瀑瀉雙肩。一路滾下,他和她身上皆沾了不少花辦兒、青草。她臉龐暖融融,眼波生動流轉,雙唇是唯一洩漏餘悸的地方,蒼白且輕輕顫抖……狼狽嗎?不,一點也不!
「這是你該做的。」他的眼神讓三娘又呼吸不穩了。
風琉一挑眉,硬拉回意識,歎氣道:「你到底想怎樣?」
三娘注視著他,鼓足勇氣堅定地開口:「我……不走了,我要跟著你。」
聞言,風琉濃眉擰得更緊了,眼裡冒出火花停駐在三娘臉上,一直望進她的眼底,似乎想看透她、看清她。儘管他未出口拒絕,但嚴峻的表情已十足顯示出他的不贊同。
「我好想去見見世面。」三娘故意裝出可憐兮兮的小媳婦樣兒,「你說過你不是言而無信之輩,我很想相信,可是……我怕……我怕有一天你了卻了自己的事,回來尋我時,我已經不在了。我或許……沒命活到那個時候。」
「胡說!」風琉忽地斥喝,她的語氣和認命的態度讓他十分不舒服,竟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你會好好的。」
計謀再度奏效!俗語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千金難買早知道,誰也無法預知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兒。嘻嘻嘻,所以她沒說謊喲,只是純粹文字上的遊戲。三娘心中帶著得意奸笑,這回連眼淚都不必裝了。
「你帶著我吧,我會照顧自己,絕不麻煩你。」她愈說愈悄聲。
「你已經在麻煩我了。」
風琉煩躁地爬梳著頭髮,內心交戰不已。一絲帶暖春風吹過,捲起山坡的花香,掠過三娘的長髮衣衫,將她獨有的藥味送入他的口鼻之中,他心中乍現疼痛……這一刻,他已知道自己的決定。
風琉站立起來,估量著山坡的陡斜程度,心想著,他和這個病弱的麻煩女得自力更生地爬上去了。無奈地又歎了口氣,他目光轉回,朝三娘伸出一隻手,不太情願地說:「走吧!別賴著。前面就到別莊大宅了。」
三娘瞪著他伸來的大掌,漸漸有了真實感。她抬起頭,兩眼清亮清亮地望向那男人,莫名其妙的眼淚竟在這時流下,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原來,她真的這麼擔心,怕他冷酷地擺脫了她。
「不要哭!」瞧見淚光,那男人挫敗地呻吟了一聲,繼而暴躁地喊,「你不走,我走了。」
「要的要的!」三娘胡亂地抹乾淚,急急把小手塞入他手掌中。他表情苦苦酷酷的,掌心傳來的溫度卻暖了她的手。
他支持著她勉強立起身子,才要放手,三娘雙腿使不出力氣,身體已經筆直地朝前傾倒。幸而風琉動作迅速,在三娘將親吻地面之時,一把撈起她的素腰,然後,就聽他頭痛的歎息,「你可不可以別出狀況?瞧,我又救了你一回。」
留她在身邊,往後不知會惹出多少禍端?思及此處,風琉頭真疼得發麻。
「對不起……」三娘小小聲聲的道歉,頭低垂著,掩飾住雙頰霞燒。「我……我可以自己……走的。」腰上他的手臂好健壯,結實地攬緊了她,她的背也抵著男性的胸膛……三娘略微掙扎了一下,沒法兒掙開呵。
「可以才怪!」他冷嗤了一聲,一彎身,已將她瘦小身軀抱了起來-不是攔腰橫抱,而是如懷抱幼童般,抱著她的大腿處撐起,讓她坐在自己手臂上。
「啊!」三娘驚呼,立刻扶住他的寬肩,心跳得又猛又響,怕連他都聽見了。
「別動來動去的可好?若跌了下去,不關我的事!」風琉很煩躁,這女人一定要像泥鰍似的動個不停嗎?他咬了咬牙,忍住心頭和身體上的騷動,強烈地對自己下達命令,如果她再扭個不停,他決定把她隨地丟棄,不會回頭了。
一步步爬上坡,雖然雙臂「抱」著一個人,風琉依舊步伐穩健。突然,他不小心踢到草中的石頭,腳下一個顛簸,他忙縮緊手臂護住她,而三娘也反射地收縮臂膀。
伴著一聲驚喊,她攬著風琉的頭顱,滑嫩的臉頰貼住他的,先是他瞼上青髭扎刺著她,跟著聞到屬於男子特有而剛強的氣息。三娘怔了怔,馬上撐開上身與他保持距離,一垂眸就和他的目光接觸,發現他也怔怔地瞧著自己。
是風琉先回過神來,他一甩頭,繼續朝馬匹走去,一直到把她丟上馬背,他始終繃著臉,沒再開口一言。
「我的馬……」三娘回首,那匹買來的馬正吃草吃得過癮。
可是風琉理也不想理,自顧地翻身上馬,手臂伸過她的腰側捉住韁繩,才在她耳邊丟下一句話,「你審馬的功力很差,那是劣等中的劣等,讓它自立更生去吧,我沒打算收容它。」說著,風琉輕踢馬肚,緩緩驅策著。
她的頭頂正巧與他的下顎齊高,隨著馬匹起步,長長烏絲就揚在他身上,那熟悉的藥味清香撲鼻,再度無預警地鑽入風琉的嗅覺。
「你會不會……有一天也讓我自立更生,不收容我了?」三娘忽地一問。
風琉控制馬韁的手陡然一震,一會兒才答,「當時的賭約雖說帶了點兒戲,但雙方皆是心甘情願的。你既然勝了,要跟我去見世面、闖天下,我願賭服輸,一生不會離開你,無論任何情況下,都在你身旁。」
「在道義的範圍內,以我的話為圭臬?」三娘回眸一笑,瞧進他的眼裡。
「是。」他融在她的百媚橫生裡了,自己都沒察覺。
春風暖暖,不知覺,吹來了他們身邊。
***
嘯虎堡長白山別莊。
老堡主已金盆洗手,退隱山林,大堡主向翰海事務繁忙,二堡主向漠巖目前正南下,會晤幾位江湖上有頭有瞼的人物,順道同朝廷官員商談北方防衛所需的馬匹數量;而風琉是嘯虎堡的護衛教頭,與大堡主、二堡主如同兄弟,便被委派至長白山區的別莊,代替管理獵獸場。
雖然如此,風琉未經堡主同意,隨便帶著一名陌生姑娘回莊,依舊不妥。
三娘在房裡梳洗完畢,丫鬟領著她前往大廳用晚膳,彎過廊道時,就瞧見一個魁梧的大嗓門中年漢子攔住了風琉。三娘駐足頓聽,因為他們的話題正繞著她打轉。
「風教頭,我馬逵是個粗人,若說話得罪了你,我先賠不是了。風教頭目前是別莊的負責人,獵獸場的事務多半靠你打理,但到底是奉堡主命令而行,如果今天未得上頭同意,就隨便讓不明人士入別莊,我以為不妥。」馬逵亦是別莊的護衛,練了一身外家硬功,個性極是暴躁,卻也熱心熱腸重義氣。他的激烈反應,也是為了別莊的安全。
風琉沉吟著沒開口,和三娘之間的牽扯,他沒打算解釋給馬逵知悉。一會兒,他才說:「她既然進了別莊,也就是嘯虎堡的人,我會將此事源源本本的稟報。這段日子,我要她跟在我身旁,我負責她的安全,也監督她的舉動,馬兄請不必多心。」
「你時時刻刻帶著她?這可不恰當。她可是位姑娘,男女授受不親,天黑了以後怎麼辦?你們總不能睡在一起吧?」馬逵兩眼瞪得大大的。
這個渾人!三娘心裡暗罵著,好想當面賞他一拳。她原來要上前的,可是聽見他這段話,她又羞又怒,連耳根都紅了,一旁的丫頭也吃吃地低笑。反射性的,她又縮回了步伐。
風琉突然一揚頭,目光銳利的射向廊道,跟著,馬逵如大鵬般沖身過去,雙臂出掌擒拿。
「誰?」他大喝一聲,由轉彎處拉住了三娘的手腕,猛地拖出。
「我們剛巧打這兒經過,沒想偷聽的!」那丫鬟急急解釋,扯著馬逵的衣袖,「馬護衛,你放開這位姑娘啦!瞧,你把人家嚇得臉色發白了。」
三娘並非受了驚嚇,而是疼到臉色發白。馬逵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好大,快把骨頭捏碎了。
馬逵瞠目圓瞪,聲如洪鐘,「憑什麼要放開她?這丫頭來路不明,說不定功夫好得很,大家別上當了,我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