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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瓊瑤

  康秉謙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目瞪口呆的聽著夏磊這篇話。他終於聽懂了,終於弄明白這是事實了。他深深的抽了一口冷氣,忽然間大喝出聲:

  「男子漢大丈夫!夏磊,是你在用這幾個字嗎?你怎敢如此褻瀆這個名詞!男子漢大丈夫不做虧心之事!男子漢大丈夫不奪人所愛!男子漢大丈夫要上不愧於天,下不怍於人!像你這樣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糾纏夢凡,是非不分……你,居然還敢自稱『男子漢大丈夫』!你配嗎?配嗎?你這樣傷我的心,折辱我們康家的名譽,你對得起我?對得起你爹在天之靈嗎?……」夏磊被康秉謙的義正辭嚴給打倒了,面容慘白,啞口無言。「爹!」夢凡淒厲的大喊了一聲,膝行到康秉謙的面前,拉住康秉謙的衣擺,不顧一切的喊:「你不要逼夏磊!這不是他的錯!是我,是我!都是我的緣故!他根本不敢愛我,是我不放過他的!他一直躲避我,一直拒絕我,是我一再又一再去纏住他的!好幾次,他退開了,好幾次,他提議分手,他甚至留書要離開康家回東北了,是我哭著喊著把他苦苦留下來的!是我,是我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去纏著他的!爹!自從十二年前,你把他從東北帶來,那第一個晚上,我聽了他的故事,抱著我心愛的小熊去給他做伴,從那時起,就已經命中注定了!我心裡就再也沒有別人了!就只有他一個!十二年了,我就這樣追在他後面,糾纏了他十二年……」

  康秉謙瞪著夢凡,氣得快暈倒了!這算什麼話!從未想到,一個女孩子竟說出這種話!他忍無可忍,舉起手來,他用力一巴掌揮了過去。夢凡跌倒於地,他仍然心有未甘,衝過來,提起腳就踹。怒聲大吼:

  「你這個寡廉鮮恥的東西!你氣死我了!氣死我了!你真讓康家蒙羞!」夏磊飛快的攔過去,代替夢凡挨了康秉謙一腳。跪下來,他和夢凡雙雙伏於地:「乾爹啊!請您發發慈悲,有一點悲憫之情吧!您瞧,我們已經這樣一往情深了,割也割不開,分也分不開,您就網開一面……允許我們相愛吧!」

  「不!不!絕不!」康秉謙痛極,抖著聲音喊:「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們!永遠也不會接納你們!你們這樣氣我,在我的眼睛底下欺騙我!夏磊!你讓我怎樣向楚家交代?你難道不知道,守信義,重然諾……我是這樣活過來的人,一生也不敢毀誓滅信!你……你……你這樣置我於不仁不義的境地……你……你……」他太氣了,氣得說不出話來了,跌跌撞撞的,他衝到窗邊,對著窗外的天空,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了一句:「牧雲兄哪!」夏磊震動已極,傷痛已極,伏在地上,動也不能動。

  夢凡滿臉都是淚。全屋子的人,有的拭淚,有的害怕,有的憤怒,有的畏縮。夢華是一臉的憤憤不平,而心眉,觸景傷情,哭得已肝腸寸斷。「來人啦!」康秉謙終於回復神志,對外喊著:「康福!康忠!胡嬤嬤!給我把夢凡拖回房去,關起來,鎖起來,從今以後,不許讓他們見面!來人哪!」

  在門外侍立的康福、康忠、胡嬤嬤,大家七手八腳全來拉夢凡,夢凡慘烈的哭喊著:

  「爹……求求你……爹……我愛他呀!我這樣這樣的愛他呀……爹,不要關我!不要關我……爹……」

  她一路哭喊著,卻身不由己的,被一路拖了出去。

  夢凡真的被關進了臥房。詠晴、心眉、胡嬤嬤、銀妞、翠妞輪番上陣,說服的說服,看守的看守,就是不讓夢凡離開閨房一步。夢凡不斷的哭著求著解釋著,只有心眉,總是用淚汪汪的,心碎的眼光瞅著她,不說一句勸解的話。其他的人,好話,歹話,威脅,善誘……無所不用其極。兩天下來,夢凡不吃不喝不睡,哭得淚盡聲嘶,整個人瘦掉了一大圈,憔悴得已不成人形。這兩天中,夏磊並沒有被囚。但是,整個康家,忽然變得沒有一個人跟他說話,連一向對他疼愛有加的胡嬤嬤,都板著臉離他十萬八千里。他被徹底的隔絕和冷凍了,這種隔絕,使他比囚禁還難過。他像一個被放逐於荒島的犯人,再也沒有親情、友情,更別說愛情了。夏磊從小習慣孤獨,但是絕不習慣寂寞,這種冷入骨髓的寂寞,使他整個人都陷入崩潰邊緣。兩天下來,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他衝進夢凡住的小院裡,試著要和夢凡連繫。胡嬤嬤、老李、康忠忙不迭把他往院外推,胡嬤嬤豎著眉毛,瞪大眼睛,義正辭嚴的說:

  「你把夢凡小姐害成這樣子,你還不夠嗎?你一定要把她害死,你才滿意嗎?走走走!再也不要來招惹夢凡小姐!你給她留一條活路吧!」「夢凡!夢凡!」他大喊:「你怎樣了?告訴我你怎樣了?夢凡!夢凡……」夢凡一聽到夏磊的聲音,就瘋狂般的撲向窗子,撕掉窗紙,她對外張望,哭著嚷:

  「夏磊!救我!救救我!我快死了!」房內的詠晴、銀妞、翠妞、心眉忙著把夢凡拖離窗口,夢凡尖聲嘶叫:「娘!娘!放我出去!我要見他!我要見他!」她又撲向門口,大力的拍著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康秉謙帶著康福來到小院裡,一見到這等情況,氣得快暈倒了。他當機立斷,大聲吩咐:

  「康忠、康福、老李,你們去拿一把大鎖,再把柴房裡的木板拿來!她會撕窗紙,我今天就把整個窗子給釘死!詠晴、心眉、銀妞、翠妞……你們都出來!不要再勸她,不要和她多費唇舌,我把門也釘死!讓她一個人在裡面自生自滅!」他對康忠等人一凶:「怎麼站著不動?快去拿木板和大鎖來!」

  「是!」康忠等人領命,快步去了。

  「詠晴!你們出來!」康秉謙再大喊。

  詠晴帶著心眉等人出了房門,康秉謙立即把房門帶緊,攔門而立。心眉流著淚喊了一聲:

  「老爺子啊!你要三思呀!這樣下去,會要了夢凡的命!她那樣兒……真會出人命呀!」

  「是呀是呀!」詠晴抹著淚,一疊連聲的應著:「你讓我慢慢開導她呀,這樣子,她會活不成的……」

  「我寧可讓她死!不能讓她淫蕩!」康秉謙厲聲說:「誰再多說一句,就一起關進去!」

  夏磊看著這一切,只覺得奇寒徹骨,他心痛如絞,他大踏步衝上前去,激動的說:

  「乾爹,你要釘門釘窗子?你不能這樣做!她是你的女兒,不是你的囚犯呀!」「我不用你來告訴我,我該怎麼做!」康秉謙更怒:「這裡沒有你說話的餘地!」康福康忠已抬著木板過來,老李拿來好大的一把大銅鎖。康秉謙抓起銅鎖,「卡嚓」一聲,把門鎖上了。

  「爹!爹!娘!娘!」夢凡在房裡瘋狂般的喊叫。「不要鎖我!不要釘我!讓我出來……」她撲向窗子,把窗紙撕得更開,露出蒼白淒惶的臉孔:「夏磊,救我!」

  「釘窗子!快!」康秉謙暴怒的:「她如此喪失理智,一絲悔意也沒有!快把窗子釘死!」

  康福康忠無奈的互視,抬起木板,就要去釘窗子。

  「乾爹!」夏磊飛快的攔在窗子前面,伸出雙手,分別抓緊了窗格,整個人貼在窗子上面。「好!」他慘烈的說:「你們釘吧!從我身上釘過去!今天,除非這釘子穿過我的身體,否則,休想釘到窗子!現在,你們釘吧!連我一起釘進去!釘吧!釘吧!」康忠康福怔在那兒,不能動。

  詠晴、心眉都哭了。銀妞、翠妞、胡嬤嬤也都跟著拭淚。康秉謙見到這種情況,心也碎了,灰了,傷痛極了。

  「事到如今,我真是後悔!」康秉謙瞪著夏磊說:「後悔當初,為什麼要把你從東北帶回來?」

  夏磊大大一震,激動的抬起頭來,直視著康秉謙。

  「你終於說出口了!你後悔了!為什麼要收養我?乾爹,這句話在我心中迴盪過千次萬次,只是我不忍心問出口!我也很想問你,為什麼要收養我?為什麼?」

  康秉謙驚愕而震動。「你為什麼不把我留在那原始森林裡,讓我自生自滅?」夏磊積壓已久的許多話,忽然倒水般從口中滾滾而出:「我遇到豺狼虎豹也好,我遇到風雪雨露也好,我忍受饑寒凍餒也好……總之,那是我的命啊!你偏偏要把我帶到北京來,讓我認識了夢凡,十二年來,朝夕相處,卻不許我去愛她!你給我受了最新的教育,卻又不許我有絲毫離經叛道的思想!你讓我這麼矛盾,你給我這麼多道義上的包袱,感情上的牽掛……是你啊,乾爹!是你把我放到這樣一個不仁不義,不上不下,不能生也不能死,不能愛也不能恨的地位!乾爹,你後悔,我更後悔呀!早知今日,我寧願在深山裡當一輩子的野人,吃一點山禽野味,也就滿足了!或者,我會遇到一個農婦村姑,也就幸幸福福過一生了!只要不遇到夢凡,我也不會奢求這樣的好女孩了!」他嚥了一口氣,更強烈的說:「現在,乾爹,你看看!我已經遍體鱗傷,一無是處!連我深愛的女孩子,近在咫尺,我都無法救她!我這樣一個人,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你回答我!乾爹!你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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