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什麼關係!」紹文大剌剌的捲了捲袖子。「反正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嘛!」「你說什麼?說什麼?」紹謙對紹文掀眉瞪眼的。「自己不懂的話別亂說!掉什麼文兒!」
「我懂!」紹文瞪了回去。「你自己教給我的!就是說英雄碰到了漂亮的女孩兒,那麼英雄不怎麼英雄了也沒多大關係!」紹文這樣一說,青青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青青一笑,小草也笑了。小草笑了,世緯也笑了。紹謙和紹文,看到他們三個都笑了,也就大笑起來。一時之間,五個人嘻嘻哈哈,好不熱鬧。這傅家莊裡,多少多少年來,都沒有這樣洋溢著笑聲,直把聞聲趕來的振廷,看得當場傻住了。
然後,在大廳中,世緯等三人拜見了裴老爺子,和他的兩位夫人。這裴老爺和兩個兒子一樣,沒大沒小,沒正沒經的,指著自己的兩個太太,對三人介紹說:
「這是大老婆裴大嬸兒,這是小老婆裴小嬸兒!」
「大嬸兒是我娘!」紹謙急忙補充。
「小嬸兒是我媽!」紹文應聲而出。
大嬸兒、小嬸兒都板住了臉,全屋子的人都忍俊不禁。
這就是世緯、青青、小草認識紹謙兄弟的經過。
認識了紹謙兄弟,這才認識了揚州。
接下來好多日子,紹謙兄弟帶著世緯等三人,遊遍了揚州。「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山盡,惟見長江天際流。」這是李白的詩。「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這是杜牧的詩。「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這又是杜牧的詩。世緯記不得前人的詩句裡,有多少詩句與揚州有關,但他終於走進了李白和杜牧的詩句裡。一時之間,瘦西湖、小金山、二十四橋、大明寺、平山堂、御碼頭……都有他們五個人的遊蹤。大家又笑又鬧,又遊山玩水,實在是快樂極了。世緯幾乎忘了他的廣州,也忘了他的北京,簡直有點兒樂不思蜀。生命中從沒有這麼美麗的一段時光。在傅家莊被當成寶貝,老太太對自己是噓寒問暖,無微不至。下人們是必恭必敬,言聽計從。走出傅家莊,有紹謙、青青等人作伴,還有……還有那麼古典,那麼詩意的揚州!可是,在這種詩意中,也有許多事困擾著世緯。第一件當然是老太太的糾纏不清,第二件就是紹謙和青青。
紹謙對青青,即使不是「一見鍾情」,好像也差不了多少。他憨厚、熱情、坦白、率直。完全不去掩飾自己對青青的感情,非但不掩飾,他還展開了熱烈的追求。青青在「乍驚乍喜」之間,對紹謙是「半推半就」。顯然,她幾乎是在「享受」著這份感情。女人實在是虛榮的動物!世緯不知道為什麼,對青青的態度就有那麼一些不滿。可是,倒回頭來想,紹謙的家世地位,配青青是綽綽有餘,如果紹謙真喜歡青青,他們兩個能有個結果,自己不是也放下心裡的一塊石頭嗎?將來,總有一天,他是要走的,總不能真帶著青青和小草,浪跡天涯吧?世緯在兩年前,已由家中做主訂了親。兩年來,父母千方百計要他完婚,他千方百計逃避,不肯結婚。對方是書香世家,和何家「門當戶對」。他除了知道那女孩子名叫「華又琳」以外,什麼都不知道,也從沒見過華家的姑娘。他的離家出走,在一大堆的「抗拒」之外,也包括「抗拒」這種父母之命的婚姻。可是,抗拒那份婚姻是一回事,容許自己風流放縱又是另一回事。他和青青,萍水相逢,結伴而行,就這麼簡單,絕不牽涉兒女私情,否則,豈不是乘人之危?有失君子風度。因此,世緯對青青,自認胸懷坦蕩,沒有絲毫雜念。既無「雜念」,就對紹謙和青青那種「東邊太陽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的遊戲,冷眼旁觀起來。
這個裴紹謙,真是鮮得很!
有一天,紹謙和紹文一起來到傅家莊。紹謙躲在假山後面,推派紹文去見青青。事先,大約兄弟兩個已經說好了,萬一紹文應付不過來,就回頭聽紹謙的指示行事。於是,紹文捧著一個盆景,跑到青青窗子外面,敲窗子。
「青青!我哥有東西送給你!」
青青打開窗子,只見紹文捧著盆景往窗台上一放。花盆倒很漂亮,白瓷上描著彩繪的花朵。但是,盆子裡,卻種著一棵毫不起眼的樹苗兒。「這是什麼?」青青困惑的問。
「是茶樹的樹苗兒!」紹文興沖沖的說,回頭看了紹謙一眼,紹謙悄悄提了句辭,紹文就轉回頭來,笑嘻嘻的說:「我哥哥說,我爹有座茶園,看過去綠油油的一大片,就像青青的名字,所以送你一棵茶樹苗兒!」
「它將來會開花嗎?」小草在旁邊問。
「它不開花兒,盡長葉子,將來你們把葉子摘下來,就可以泡茶喝了。」青青看著那棵茶樹苗,卻有些不大高興。
「我說你哥哥,真是個怪人!要送就送盆花嘛,送我一棵樹苗兒!還把我比作茶樹,我長得像茶樹嗎?」
青青這樣一說,紹文傻了眼,急忙去看紹謙。紹謙心中,早已大呼不妙,這下子馬屁拍在馬腿上,不知怎麼收拾!紹文倒退著步子,退到假山石前,靠近了紹謙藏身之處,回頭小小聲說:「哥,怎麼說?我要怎麼說?」
紹謙慌忙悄悄提辭:「告訴她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
紹文回過頭來,又衝著青青傻笑,大聲說:
「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
紹謙又說:「花兒俗氣得很,不管送什麼花,跟你一比,都為之遜色了!」紹文依樣畫葫蘆,大聲復誦:
「花兒俗氣得很,不管送什麼花,跟你一比呀,全部都……全部都……都那個……都那個……」他歪著脖子,希望紹謙趕快提辭,那什麼「遜色」對他來說,實在太難了。他這等怪模怪樣,使青青大為奇怪,伸頭到窗外來張望。小草已忍不住,睜大眼睛問:「紹文,你的脖子怎麼啦?」
紹謙一急,抬頭一看,看到紹文歪著個脖子,樣子不自然已到極點。他不假思索,就急急的說:
「哎哎,脖子歪了!脖子歪了!快站好!快站好!」
紹文以為是提辭,趕快大聲說:
「哦!脖子歪了!全部都脖子歪了!」
紹謙從假山後面,一下子就竄了出來,伸手揪住紹文的耳朵,往後拚命拉扯,嘴裡罵著說:
「我宰了你這個歪脖子,你簡直氣死我了!」
這一下,青青大笑了出來,笑得東倒西歪,眼淚都滾出來了。紹謙看到青青如此開心,倒也事出意外,就也跟著傻呵呵的笑起來。紹文和小草,見他們兩個笑得這樣開心,當然也跟著笑了。世緯遠遠走來,看到這樣一幅「歡樂圖」,不知怎的,竟有被「排除在外」的失落感。
過了幾天,大家到裴家去玩。
裴家有一片荷花池。那已經是初夏時節,江南的荷花開得特別早。滿湖荷花,有紅有白,映著重重疊疊的綠葉,真是好看極了。世緯忍不住,就發起議論來了:
「這個荷花很奇怪,你單單看那麼一朵,覺得它粗枝大葉,並不怎麼美,可是集合成一大片的時候,不但美,甚至是很壯觀的。所以說上天造物實在滿有意思,該一枝獨秀的便希奇難求,該集數量之美的便會大量繁衍!」
「哇!」紹謙十分佩服的看著世緯:「有學問的人就是不一樣,賞個花嘛,不單用眼睛看,還用腦筋看!」
「你別羨慕他,」青青對紹謙笑了笑。「他那樣活著累得很,賞個花還要講大道理!」這青青是怎麼回事?對紹謙倒是挺溫柔的,碰到自己就盡抬槓!世緯皺皺眉,很無辜的說:
「我也沒有講大道理呀,只是隨口說兩句而已!」
「怎麼說要一大片才好看?」青青問,伸長脖子望著湖心。「你瞧,那朵半紅半白的不是挺美嗎?」
「哪一朵?哪一朵?」紹謙急忙也伸著頭看。
「就是湖中心那一朵呀!」青青指著。
「你是說花瓣尖是白的,花瓣梗是紅的那一朵?」「是啊!」青青順口說:「能供在花瓶裡就好了!」
「沒問題!」紹謙說著,就一腳跨進湖裡去。
「喂喂!」青青大驚失色的說:「你要做什麼?」
「摘花呀!」紹謙笑嘻嘻的說著,一面嘩啦啦盤水而去。紹文和小草在岸上看得目瞪口呆。紹文直著脖子,大聲嚷嚷:
「你小心一點,說不定水裡有蛇!」
「胡說八道!」紹謙才笑著說了句,身子突然一斜,就撲通摔入水中。青青急得繞著湖跑,喊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