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所以……你根本愛著青青的……」
「是的。」「所以,你從沒有支持過我什麼,幫助過我什麼,你盡扯我後腿,把我當傻子一樣玩弄著……」
「不,不是的……」他話還沒說完,紹謙衝過去,一手揪起他胸前的衣服,一手就掄起拳頭,對準他的下巴,他大吼著: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這個假哥哥!」
「你打你打!」世緯昂著下巴,準備挨這一拳:「是我欠你的!你打吧!我不還手……」
紹謙的拳頭停在半空中,眼睛裡冒著火,死死的盯著世緯,他咬牙切齒的說:「我……我……我偏不揍你,我就要讓你內疚,讓你痛苦,讓你一見我就不好過,讓你……讓你……」他說不下去,憤怒像潮水般將他淹沒。他的拳頭終是揮了出去,正中世緯下巴,砰的一聲,把他打得向後仰摔過去,帶翻了書桌,毛筆硯台書本……乒乒乓乓落了一地。
小草和紹文急衝進來。小草大驚失色,慌忙去扶住世緯,抬頭對紹謙著急的說:「裴大哥,你怎麼了?你為什麼要打他呢?你們不是鐵哥兒們嗎?」「去他的鐵哥兒們!」紹謙甩甩衣袖,掉頭就走。「他一身都是假的!假道學、假義氣、假兒子、假哥哥、假朋友……這種假人,我怎麼會跟他是鐵哥兒們?」
他走了。世緯坐在地上,卻「真正」的難過極了。
第十二章
接下來,有好多日子,紹謙都不和世緯說話。他自顧自的上課下課,一個人來,一個人走,常常連紹文都不管。他既不去繡廠,也不去傅家,像個獨行俠。
世緯難過極了,卻不知該怎樣打破這種僵局。青青夾在中間,更是左右為難。明知自己說什麼都錯,所以根本不敢去勸解或安慰紹謙。只有石榴,她非常樂觀的說:
「沒關係的!事情講開了反而好!紹謙那個人,生氣也生不久的,過幾天,他就會忘了!」
就在世緯、青青、紹謙三個人各有心病,糾纏不清的時候。小草卻在努力的適應她的學校生活。
她適應得並不順利。小虎子是孩子王,帶著眾學童,已經公然和她成了敵人。因為她和紹文,是老師的弟弟妹妹,自然就變成大家反抗的目標。小虎子天不怕地不怕,被他氣走的老師也不少,就是沒見過像世緯紹謙這樣的老師,蛇也咬不走,搗蛋也搗不走,好吧!大家比厲害,小草和紹文就遭了殃。被掐被打被拉辮子,簡直是家常便飯,有次還把兩個人誘進柴房,關了足足兩小時,才被紹謙發現救下來。世緯堅持「愛的教育」,不能體罰,而且,孩子們要適應群眾的社會,小草和紹文,絕不能因為自己的身份而享有特權,他們要主動去爭取友誼。所以,明知兩個孩子受了很多委屈,世緯就是不肯嚴懲小虎子。這天,小草正在大樹下背唐詩,豆豆來了。
「小草,」豆豆怯怯的喊,她是立志小學中,唯一的小女孩,自從小草來了,才有了伴。但是,平時懾於小虎子的「權威」,都不敢和小草說話。現在,看到大男生都不在,她再也忍不住,就溜到小草身邊來。「我們做朋友,好不好?」
「做朋友?」小草驚愕的,四面看看。「你是不是在騙我?上次也是說做朋友,把我騙到柴房裡去關起來!」
「不不!真的,我好喜歡你呀!」豆豆真心真意的說,就從懷裡掏出一個蠶繭。「喏!我送你一個蠶繭,是我自己養的蠶做的繭地!是今年的第一個繭地!這只蠶是白色的,可是吐了一個金黃色的繭,好不好看?」
「太好看了!」小草感動極了,這是第一次有人要和她做朋友,她真不知道如何回報是好。一個激動,從脖子上取下了荷包。「我有一個百寶荷包,裡面都是我最寶貴的東西,我把蠶繭收進去,我也要找一樣東西送你!」她取出一粒彈珠,有點心痛,卻終於大方的「割愛」了。「我有兩顆,送一顆給你!」「哇!好漂亮啊!」豆豆歡呼著。伸出手去,還沒拿到,彈珠就劈手被小虎子搶去了。
「呵!彩色彈珠!」小虎子大喊。
「是我們的!」小草急急的說,抬頭一看,阿長、萬發、大全、小八……等人,全站在面前。她瑟縮了一下,勇敢的伸出手去抓:「還我!還給我!」
「來拿呀!來拿呀!」小虎子把彈珠舉得高高的,邊喊邊跳開。「她還有一個荷包!」萬發嚷。
小草急忙伸手去抓荷包,萬發比她更快,抓起荷包,一個「快投」,傳給了阿長,阿長再一個「快投」,傳給了小虎子。小虎子一手握彈珠,一手握荷包,向學校的後花園奔去,嘴裡嚷著:「好好,這一下報仇時間到也!你哥哥踩死了我的小花,我就丟掉你的荷包!」「不要!不要!」小草尖叫著,追在後面。「那是我海爺爺給我的東西……求求你不要不要呀……」
來不及了。小虎子站在水井旁邊,手一鬆,荷包筆直的落入深井。然後,孩子們就一哄而散了。
小草撲奔到井邊來,俯身下望,黑黝黝的井,深不見底,那荷包連影子都看不到了。她這一下子心痛至極,撲在井邊,失聲痛哭起來,這一哭真是肝腸寸斷。把紹謙、世緯、紹文全都引來了。聽到事情經過,紹謙氣得摩拳擦掌,馬上要去找小虎子算帳,世緯卻阻止著說:
「他並不知道這是小草的心肝寶貝,和小花之死比起來,這是小事了!算了算了!我們還是來撈荷包吧!」
兩人忙著把水桶放下去,左打一次水,右打一次水,那兒撈得起荷包。紹謙氣沖沖把水桶一丟,對世緯夾槍帶棒的吼著:「你是大教育家,大學問家!你有本領,你能幹……你就拿出辦法來治治他們!別讓咱們的弟弟妹妹,到這兒來送命!」
小草生怕紹謙又要動手打世緯,急忙往兩人中間一站。想說句沒關係,就是說不出口,才張開嘴,太傷心了,眼淚水就直往下掉。紹謙氣得一甩袖子,拉著紹文轉身而去。世緯心痛萬分,蹲下身子,摟住小草,想說一些安慰的話,卻很明白說也無益,這種心痛,豈是言語能夠安慰?他注視著小草,把她用力一摟,按在肩上。讓這孩子,伏在他肩上哭了個夠。平日小草在學校裡被欺負,不論是拉辮子,踩鞋子,掐一把,推一下……她都沒有告訴青青。但是,這晚實在太傷心了,傷心得沒有力氣保密了。青青聽完了小草的敘述,氣得臉都發白了。她站起身子,就衝往世緯房間去找世緯理論。小草追在後面,哭著喊:「不要啦!青青,你和大哥,最近才講和不吵架了!不要再為荷包去罵他嘛,他也沒辦法嘛……」
青青那火爆脾氣,怎能忍受這個,她奔入迴廊,穿過院子,直衝進世緯的房間。這樣一陣喧鬧,把靜芝、振廷、月娘全部驚動,也跟著追了進來。
「你這個大哥是怎麼回事?」青青對世緯喊著:「你怎麼能讓她受到這麼嚴重的傷害?你怎麼可以呢?」
「怎麼了?怎麼了?」靜芝摸索著喊:「媳婦兒,你幹嘛生這麼大氣?元凱,你怎麼得罪青青了?」
世緯無奈的看著靜芝,又驚動了老太太,實在是糟透了!他歎口氣,對青青說:「那幾個孩子不過是淘氣,只要給我時間,我一定會管教好他們的!」「管教好?你根本管不了他們!」青青說著,就去捲小草的衣袖,又去捲小草的褲管,對振廷、月娘、靜芝說:「你們看看,小草渾身都是傷,這裡紫一塊,那裡青一塊,她咬著牙不說,可是,我怎麼會不知道呢?今天,居然把小草的荷包,也丟到井裡去了,實在太過分了嘛!」
「荷包啊!」振廷歎口氣。「是怎樣的荷包?我叫長貴去給她再買一個!別鬧了!」「荷包是可以再買,裡面的東西怎麼買得回來呢?每樣東西都是她海爺爺給她的!」青青說著說著,聲音就哽住了。「小草一年才見海爺爺一次,其他三百多天都在吃苦受罪,那個荷包是她唯一的安慰,她數著裡面的小東西,想著她的海爺爺,這才把眼淚往肚子裡吞……她是這樣挨過來的!你們不知道,你們根本不知道……好不容易來到這兒,海爺爺又不見了!她每晚翻著看著她的荷包,才睡得著覺……你們不知道!你們根本不知道!」
小草被青青這樣一說,眼淚更是掉個不停。她卻忙著用衣袖去擦青青的眼淚,啜泣著說:
「不要說了!青青,不要說了嘛!」
靜芝十分震動,她摸索著說:
「小草,你過來!」小草依偎了過去。靜芝摸著她的面頰、脖子,掏出手絹為她拭淚。說:「孩子啊,你不要傷心,咱們已經派了好多人去找你海爺爺了,有了海爺爺,荷包就不重要了。婆婆知道什麼是傷心,什麼是心痛,什麼是和親人離散的悲哀……婆婆答應你,一定把你的海爺爺找回來,好不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