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姨太!我求求你發發慈悲,親自去看看公主,站在她床前,對她說一些你已經原諒饒恕了她的話,不論公主把你想成什麼,你都不要跟她計較!我實在已經無計可施,不得不硬著頭皮來求你,因為公主的病情愈來愈嚴重,如果你不解除她的心病,只怕她會凶多吉少!」崔姥姥說著,就對吟霜磕頭如搗蒜:「上次絆白姨太摔交,是我罪該萬死,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只要能救我們公主,就是把我殺了,我也情願!」她真心真意的流下淚來。「你是個好心腸的人,這麼做,固然是委屈了你,可救命要緊,何況,那公主畢竟也是額駙的人呀!如今額駙不在家,我不知該求誰,走投無路呀……」吟霜心中一陣惻然。自從公主臥病,她就很想去探視服侍,只是雪如攔著,說什麼也不讓她去。吟霜當然知道「狐祟」之說,卻認為「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並不十分放在心上。在她內心,其實很想和公主言歸於好,然後共事一夫,那才是長久之計。因而,她彎腰扶起了崔姥姥,熱心的說:「好吧!我就跟你走一趟!果真能使公主心神安寧,那就大家都安心了!總之,我先瞧瞧去!」
小寇子迅速攔了過來。
「不行!」小寇子說:「要去,也要和福晉一起去!」
「小寇子,」吟霜搖著頭說:「你不要小題大作吧!」說完,跟著崔姥姥就走。小寇子直覺不妙,撒開腿就直奔福晉房。
這邊廂,吟霜跟著崔姥姥,迅速的來到公主院落中。才走進院子,身後的門就砰然一聲闔攏,把急急追來的香綺關在門外了。吟霜大驚,還來不及回過神來,嗖的一聲,左邊有條繩索飛來,嗖的一聲,右邊又有條繩索飛來。吟霜身上,立即就被套了兩圈繩索。只見面前,有兩個小道士交錯遊走,嘴中唸唸有辭,她被纏繞得動彈不得。
吟霜驚恐的睜大眼睛,對前面看去,這才看清,眼前竟有個祭壇,有個老道士站在壇後,雙目半闔,嘴裡大聲念叨,一手高舉著搖鈴,一手在胸前結著手印。在道士後方,地上畫了個八卦圖形,公主就盤腿坐在這圖形中,閉著眼睛,動也不動。「公主呀!」吟霜大叫:「你在做什麼?快放開我呀!快放開我呀!」公主紋風不動。道士手中的搖鈴往祭桌上重重一扣,雙眼驀地張開,眼眼對著吟霜身上。
「啊……」吟霜驚叫關:「不要!不要……」
兩個小道士各朝繩索的一端,不住拉緊,吟霜被牢牢捆住,站在那兒,無處可躲。
道士已換了一把木劍,劍端插著黃符,在吟霜面前揮來舞去,嘴裡喃喃念著:「拜天地神明日月之光簷前使者傳言童子奏使功曹拜請天監靈通遣得強兵降臨手執生刀寶劍身騎白馬奔馳舞動金鞭黑旗打起諸神廟開枷脫鎖救良民急急如律令……」
念著念著,他就托起桌上的香爐,把黃符焚化,然後將香爐在吟霜面前晃來晃去,驟然一聲大喝:
「疾病厄運,灰飛煙滅!」
頓時間,一爐香灰,全潑向吟霜。
「啊……」吟霜慘叫著,滿頭滿臉滿身都是香灰。
「妖魔狐鬼,立現原形!」
道士又大喝一聲,拿起桌上的一碗雞血,再對吟霜潑去。
「啊……」吟霜再度慘叫:「不要這樣對我啊,不要不要啊……我不是白狐,不是白狐呀……」
「嘩」的一聲,又是一盆水灑了過來。
道士手執搖鈴,在吟霜面前又晃又搖,嘴裡再度唸咒,然後,又是噴水、撒香灰、潑雞血……一一來過。
「啊……啊……啊……」吟霜不住慘叫著,躲不開,逃不掉,已滿頭滿胸滿衣裳都是水、雞血,和香灰。
這時,雪如和小寇子已衝了過來,遠遠的,就看到香綺撲在門上,用全力捶打著院門,嘴裡尖叫著:
「開門!開門!不要這樣啊……」
雪如大驚,直奔過來,那公主院的圍牆上有各式鏤空花窗,雪如湊過去一看,簡直驚得魂飛魂散,她隔著花窗,對裡面就大喊大叫起來:「你們在做什麼?這太過分了!快來開門!崔姥姥,你不要命了嗎?快來開門啊……快來啊……
院子裡,道士作法做得十分緊張,根本沒有人理雪如。小寇子張望了一眼,就又飛奔到「練功」房去調人手。
片刻之後,吟霜已滿身狼狽,水、汗、香灰和血漬弄得全身一塌糊塗。她嗆得不停的咳嗽,又嚇得不停的哭泣。而院外,侍衛們已經趕到,合力撞開了院門。
「師父,」兩個小道士放掉手中的繩子:「她沒現原形啊!怎麼辦?」崔姥姥衝上前來,激動的抓著道士。
「你不是說能讓她現出原形的嗎?現在是怎麼回事?」
「這這……」道士回頭一看,見來人眾多,慌忙說:「她法力高強,貧道法力不夠,鬥不過她,無可奈何,無可奈何……」他對徒弟們一招手:「快走啊!」
趁著眾人衝入,一團混亂之時,他竟帶著兩個小道士,一溜煙的逃之夭夭了。雪如顧不得追道士,顧不得罵崔姥姥,顧不得責問公主……她只是撲向吟霜,一邊拚命解繩子,一邊拚命用衣袖去擦拭吟霜的頭髮和面龐,一邊流著淚痛喊著:
「吟霜!我苦命的孩子啊!我眼睜睜看你在我面前,受此屈辱,我卻無法幫你說清楚,我真痛不欲生呀……」
第十九章
吟霜被雪如帶回了房裡。
丫頭們穿穿梭梭,忙忙碌碌。打水的打水,絞毛巾的絞毛巾,倒茶的倒茶,捧薰香的捧薰香。香綺把乾淨衣服拿來了,雪如親手解開了吟霜的髮髻,要給她洗頭髮。吟霜被動的站著。淚,仍然不停的流下來。她心中愴惻,喉中哽噎,心情起伏不定,完全無法平靜下來。
「我是白狐……」她流著淚喃喃的說:「我怎麼會變成一隻白狐?!人人都把我看成白狐,道士居然對我作法,無論我怎麼說,沒有人要相信我……這樣子對我唸咒灑雞血,要我現出原形……現出原形……」她泣不成聲:「我的原形到底是什麼?我怎麼會陷進這樣的局面呢?」
「好了!好了!都過去了,別再傷心了!」秦姥姥連忙給她拭了一把淚。「來!快把這髒衣服換掉!」她伸手解開她的衣扣,脫下她已弄髒的衣裳。
「不是白狐!不是白狐!」雪如喊著:「我可以證明你百分之百不是白狐呀!但是我什麼都不能說,我又怎會讓你陷進這局面呢?」雪如說著,就繞過去,撈起了吟霜腦後的長髮,幫助秦姥姥給吟霜換衣裳。衣裳從吟霜肩上褪了下來,雪如觸目所及,又是那朵「梅花烙」。
雪如的眼光,再也離不開那個烙痕,頓時間,所有的壓抑,所有的克制,所有的憐惜,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痛楚……全體合成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浪,對她迅速的衝擊淹沒過來。她什麼都顧不得了,崩潰的撲下身去,一把就緊緊的抱住吟霜,哭著大喊:「再續母女情,但憑梅花烙!」
吟霜還沒有從「作法」的驚慌中恢復,就又被雪如的激動陷進更大的驚慌。她皺著眉頭,微張著嘴,睜大眼睛,完全莫名其妙,不知所措。秦姥姥一陣瞠目結舌之後,就慌忙把室內的丫頭們,連同香綺一起趕了出去,她又忙著關門關窗子。「吟霜呀!」雪如哭泣著喊了出來:「你是我的女兒呀,我親生的女兒呀!二十一年前呱呱落地,眉清目秀,粉雕玉琢……你是我和王爺的孩子呀……怎會是白狐?不是白狐!不是白狐呀!你肩上,還有我親手烙上去的記號呀……」
吟霜大大吸了一口氣,腦中紛亂已極,她掙扎著,拚命想掙開雪如的擁抱。一面錯愕的急喊:
「你在說些什麼?我一個字也不懂!」
滿面淚痕的雪如,已繞到吟霜的正面,伸出雙手,她緊握著吟霜的手,不讓她逃了開去。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雪如痛極的,不顧一切的說著:「吟霜,咱們是母女呀,真正的骨肉至親,你聽清楚了嗎?我是你娘,你親生的娘呀!」
吟霜往後一退,臉色慘白的轉向秦姥姥。
「秦姥姥,你快來!」她急促的,慌亂的喊著:「福晉大概受了太多刺激,腦筋糊塗了……她說這麼奇怪的話,我聽都聽不懂……」秦姥姥衝上前來,忍不住也淚眼婆娑了。
「吟霜!福晉所言句句屬實,她確實是你嫡嫡親的親娘啊!你原是王府裡的四格格呀!」
吟霜再往後一退,但,雪如緊拉著她的手,她又無處可退,無處可逃了。她眨動著眼睛,困惑昏亂已極,不住的看雪如,再看秦姥姥,看了秦姥姥,又看雪如。
「梅花簪!梅花簪!」雪如立刻從懷中掏出那個簪子,自從發現梅花烙以後,這支簪子她就一直隨身帶著。她把簪子直送到吟霜眼前。「看見這簪子沒有?當年我忍痛把你送走,在送走前,我就用這支簪子,在你的右肩後面,烙下了一個『梅花烙』!你自己摸摸看!」她拉著吟霜的手,去觸摸那烙痕。見吟霜一臉茫然,又急急嚷:「秦姥姥!拿面鏡子來,讓她看!讓她自己看一看!」於是,秦姥姥拿了小鏡子來,她們把吟霜推到大鏡子前面,用小鏡子照著那朵「梅花烙」給吟霜看,這是吟霜生平第一次見到自己這「與生俱來」的「梅花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