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堡之主向來忙碌,但自從救回那位姑娘後,向漠巖似乎變得更忙了。牧場和馴獸園總是有處理不完的工作,他時常逗留在外,待在堡裡的時候越來越少。
而今早,向漠巖一步出房門,看見朝陽透過薄雲,灑落在房外的花圃時,就彷彿中了邪似的,佇立在廊下,成了石頭人像。
花圃中架設許多木枝,攀爬其上的花苞已然綻放,一朵朵紫白色的花在陽光和微風中搖曳,那嬌嫩的、美麗的朝顏花。
不清楚佇立了多久,週遭的人事皆與他暫時隔離了,他腦海裡翻覆著無數的回憶,屬於甜蜜的、又痛苦的往昔,一直到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
「堡主好興致,一早便賞起花來了。」三娘蓮步輕移地走近,她同樣停在廊下,瞧著一片紫花。「今年的朝顏,似是開得早了些。」
「或許是暖冬的關係吧!」向漠巖揚了揚眉,雙手背負在後,隨意的睞了一眼。
三娘目光銳利地打量他,笑了笑,有意無意地脫口道:「堡主似乎很喜愛這紫花。」
「美麗的花,有誰不愛?」他含糊地答。
「美則美矣,但花開花謝本屬自然,自是任由它去。花開堪折直須折,您瞧,那朵小巧粉菊不也別有韻味?」她指著木枝下,亭亭玉立的一株粉色小花,在攀附成一片的淺紫中,倍覺清逸孤傲。「堡主又何必單戀著一色朝顏?」
三娘雖然話中有話,意思卻清楚明白。
嘯虎堡裡,這是公開的秘密。誰都知道,堡主苦戀著林家的大小姐而不可得。
向家同林家世代交好,兩方家族往來甚密。他與林朝顏年紀相仿、青梅竹馬,但朝顏僅僅視他為兒時玩伴、是向家二哥哥,她鍾情的,卻是整日不苟言笑、長她整整十歲的向大哥。
感情就是如此微妙,牽扯糾纏著;雖是流水無意戀落花,但情根早巳深種,對朝顏,他思念難斷。
「三娘,你管得未免太多了。」向漠巖沉下了臉,突然擺出堡主的架子,冷冷地拂袖欲去。
「堡主,請留步。」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現在最好保持沉默,可三娘偏偏要提。
「三娘,別惹我生氣。」他的聲音像掉入了冰窖。
「三娘知道自己越出本分,不該管這些事。但是堡主把人家救了回來,又放置著不聞不問……堡主可知,自從雲紗姑娘祭了墳回堡後,心情一直不開朗?尤其食量小得可憐,吃入肚中的飯粒,用指頭都算得出--」
「我不是要你好好照顧她嗎?」他忽然打斷三娘的話,眉心皺起。
三娘隨即辯道:「我發誓我真的盡力看護她了,但她不吃東西,我總不能強將她的嘴撬開啊!再加上心頭鬱結,連日來,她就一直病著……」
這下子,向漠巖的臉色更難看了。「三娘,你是神醫,怎麼會讓她病著?!」說完,他丟下三娘,匆匆朝著雲紗住的廂房去了。
三娘該覺委屈,卻在後頭掩嘴竊笑起來……
***********
雲紗沒病,只是念著阿爹和以前的日子,食不下嚥,身子虛弱了些。
知道她心頭沉悶,三娘便打出手中兩張王牌--羽衣和彎弓。這對令人頭疼的小魔,這幾天時常黏在雲紗身邊,他們總有千奇百怪的問題,愛笑愛鬧又喜歡鬥嘴,常讓人哭笑不得。
嘯虎堡裡,幾乎每處廂房外,皆有一座小小花園,而雲紗房外的小園中,還用紫心籐架設了一張座椅式鞦韆。
早晨的花葉,沾了點點露珠,小鳥兒啾啾叫,粉蝶兒翩翩飄,好個溫朗天氣。
羽衣半躺在鞦韆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蕩著,彎弓則賴在雲紗身邊,坐在鞦韆台上的階梯。
「紗姊姊,它叫大奔,你摸摸它的毛,很軟很舒服喲!」
穿著一身淺綠衫的小魔不停勸誘,雙掌緊緊抓住雲紗一隻手,硬往大獸頭頂送去。大獸懶洋洋地趴在雲紗腳邊,溫和的陽光,曬得它動都不想動。
雲紗淡笑不語,任著彎弓帶領自己的手,她指尖輕柔地愛撫著大奔的金毛。
「好軟好軟喔,對不對?」彎弓急急想徵得她的認同,小臉充滿期待。
「嗯,真的好舒服。」
「嘿嘿,如果隆冬裡穿著這一身軟軟的毛,一定更舒服。」鞦韆上的另一個小魔說話了,她身著鵝黃的衣衫,眼睛閃爍著淘氣的光芒。
「嗚唬……」大奔原本惺忪的眼突然瞠得大大的,無辜又警覺地望著羽衣。
「我才不要穿。」彎弓和大奔感情一向好,他抱著大獸的圓粗頸項,安慰著,「大奔別怕,我保護你。」
「你們知道嗎?我和大奔以前便見過了。」
眼看姊弟就要吵起來,雲紗巧妙地轉移話題。她只是隨口提出,沒想到正中小魔頭的好奇心,馬上引起熱烈的迴響,兩雙圓亮亮的眸子直射過來。
「我知道,娘說你救了堡主叔叔。是不是你也救了大奔?」羽衣坐正了身子,仍是緩緩地搖擺鞦韆。
「哇啊!你救了堡主叔叔,又救了大奔……紗姊姊,你好有本事喔!」彎弓崇拜地看著她。
「我……沒有。」雲紗微微一笑,回想著當日的驚險心情,「那時第一眼瞧見大奔,我以為自己死定了;它全身是傷,毫無聲響地出現在我背後,猛地朝我們撲了過來……」
「我們?你跟堡主叔叔?」羽衣很顯然是第二個碧三娘。
「然後呢?然後呢?」彎弓追著問。
想到後續,雲紗紅了臉,這個「然後」便說不出口了。她抿著唇搖搖頭,再度轉移話題,「頭髮都亂了,我幫你們梳梳。」
她握著羽衣的小手將她拉近,掏出腰間的捆骨白梳。羽衣乖順地背對雲紗坐著,感覺兩條髮辮被打散,梳子正一下下的順著發。
「我知道。」唉,這三個字己然是羽衣的口頭禪,「堡主叔叔自然知道大奔不會傷害你們,但是你以為大蟲肚子餓了……它撲向你們之時,你並沒有丟下堡主叔叔,你那時想著什麼?」這個小孩,難纏到了極點。
雲紗的梳子差點握不牢,她深藏的感情,這個小小女孩會懂嗎? 「想著救人。」她回答得很平靜。
「你在拚命。」小女孩的回答同樣平靜。
雲紗下再繼續這話題,她的手有些顫抖地在辮子尾巴扎上髮飾,輕鬆地說: 「好了!下一位。彎弓,你的沖天辮歪一邊了。」
「為什麼沒有然後呢?」彎弓不依地叫,「羽衣,你每次都愛搶話!瞧,好好一個故事讓你兩、三句就說完了,一點都不有趣。」
「你沒想像力啊!笨彎弓。」羽衣扮了一個鬼臉。
「彎弓很聰明,聰明得不得了。」他才不服輸哩!
這對姊弟呵!雲紗忍著不笑出聲,手中仍梳理著頭髮。她的眼忽然對上羽衣的,羽衣慧黠地朝她微笑。
為了尋求支持,沒等雲紗綁好沖天辮,彎弓已轉過身,「彎弓很聰明的,對不對?紗姊姊。」
「彎弓是紗姊姊遇過最聰明、最可愛的小男孩。」雲紗真誠地點頭。
彎弓勝利地看著小姊姊,等她向自己道歉,但是羽衣竟然又說:「唉唉,可憐的彎弓,你是笨瓜。」
「我是可愛的彎弓,我是聰明瓜。」他立即反駁。
「好,我問你,你叫堡主什麼?」
「堡主叔叔啊!你不也是?」
「所以羅!你不可以稱呼她為紗姊姊。」
「為什麼?」彎弓歪著頭,不懂就是不懂。
「你得叫她紗姨,因為紗姨會嫁給堡主叔叔當新娘子。羽衣說得對不對?堡主叔叔。」小羽衣抬起頭,直直問著立在拱門石雕旁的男子。
雲紗驚愕地轉過頭,只覺得血液全街上腦門。
天啊!他來了多久?又聽了多少?
第四章
「鳥語花香,景致如畫。」向漠巖輕咳了一聲,優閒地步進園子裡。他的視線投集在雲紗身上,幾日的避不見面,她真的更形清瘦了。「你們選的地方,很適合用早膳。」立在鞦韆台前,他隨意一覽,亭子裡的石桌上佈置了豐盛的粥點,卻沒人捧場,碗筷還是乾淨的。
雲紗站起來,雙頰酡紅地朝向漠巖欠了欠身,低低地喊了一句:「堡主。」相見爭如不見啊,但見著了,心卻隨之活絡。那日,她是否惹惱了他?他說不敢褻瀆她,祈求她寬容他情不自禁的舉動,好幾天都沒再出現,卻對她完好的照料。原以為念著他的感情輕了,如今再見,才知自己等得多苦、又盼得多苦。
「用膳了沒?」他明知是多此一問,見雲紗搖頭,心底還是生氣。已是風吹便倒的纖細,還如此不珍惜自己的身體。
「堡主叔叔,先別管紗姨吃飯了沒,羽衣方纔的問題,您還沒給答案呢!」
「好啊!好啊!」彎弓拍拍手,也跟著起哄。「嘯虎堡要娶新娘子,紗姊姊是堡主叔叔的新娘子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