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回家,天要暗了。」雲紗不願多談,催促著小笛子早些回去。
合上門板,放下木閂,鋪子裡只剩了她一個。無心無緒的,她慢慢地踱回房,燃起一盞小燈。
磨亮的銅鏡裡,清楚地映出她的面容。緩緩地,她伸手拉開妝台的小櫃,那只紅緞錦盒靜靜的躺著,蓋子被拆開了,裡頭擺著一根玉髮簪,翠玉晶瑩。
誠誠懇謝,乞盼諒解,玉簪為禮,唯表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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髮簪下,壓著紙箋一張,上頭龍飛鳳舞的寫了這四句,字字精幹有力。雲紗已不知讀過幾回,這十六個字早在她腦中滾瓜爛熟。理智的話,她該當將玉簪奉還,可是心裡,她是喜愛這支簪子的。
幽幽歎了一口氣,她拿起玉簪,隨手別在髮髻上。鏡裏映出她的臉龐,玉容秀麗、玉簪翠碧。她靜默地看著鏡裡的人……美麗嗎?她模糊地想著。毫無預警的,一個名字閃過她腦海裡--
朝顏。朝顏是誰?朝顏美麗嗎?她該是一位溫婉聰穎的女子吧!不然如何讓他在身受重傷時,依然牽念掛心……
上天!請原諒她,她竟然心生妒忌,對一位自己從未謀面的姑娘。她好難過,她不要這樣的罪惡啊!幽深的兩道目光停留在鏡中的玉簪上,這是他送給她的,卻沒有任何意義,只不過是一件報恩的鎮贈。
她才伸出手想將簪兒摘下,忽然,外頭傳來一陣驚慌失措的叫喊,瞬時間,整個流袖織騷動了起來。
「不好了!失火了!外頭燒起來了!來人啊,快幫忙救火啊!」
輪值看守的阿寶叫聲宏亮,邊敲打著臉盆,不一會兒,房裡睡覺的師傅僕役全跑了出來。
雲紗衝出了房,這時,大院裡晾著的布匹十之八九全著了火,火光烈焰,照得暗夜如同白晝一般。可惜那些布匹,是流袖織的染織師傅和平老爹的心血, 這幾日的忙忙碌碌,皆為了御用選絲的大事,突來一把火,全付之一炬。
「阿爹!阿爹!」雲紗踮高腳張望,卻四處尋不到老爹的身影,一個不祥的預感緊緊抓住她。
「老爹和鄭師傅搶救布匹去了,現在火這麼大,看不見他們呀!」古伯防著嗆人的濃煙,掩住口鼻。
這時,鄭師傅手抱著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奔了出來,雲紗馬上攔住他,「鄭師傅,你瞧見我阿爹沒?」
「老爹沒出來嗎?我叫他先走的。」
雲紗一聽,登時花容慘白。她想也未想,身子已往火場裡沖了去,旁邊的人見她如此,全出手將她攔阻下來。
「放開我!我要找我阿爹!讓我去!求求你們,求求你們……」
四周的喧囂把她的叫聲掩去大半,好多人在打火,好多人在勸她。
喊至最後,雲紗哭了出來。
第三章
火勢好大,整個大院都陷入烈焰火海之中。
「雲紗丫頭,你瘋了嗎?火勢這麼大,你還往裡兒沖!」
誰在勸她,誰拉著她,她根本不知道。可是她沒瘋,她只想救出阿爹。望著熊熊大火,她一顆心淒然而絕望,腳一軟,再也無法支持地跪了下來。
沒有人會笨得在這時奔入火苗漫天的大院裡,所以當那個身影迅速竄入火海時,大家全被這突然的轉變震懾住了, 但是,沒有人受到的震撼能超過雲紗。那個人身形雖快,可她已認出,竟然是多日來紛擾著她心湖的男子,向漠巖。
頓時之間,雲紗的心整個提到喉頭,淚珠瑩掛在臉上,忘了滑下。
老天爺,求求你發發慈悲吧!如果一定有人要死,讓我代替吧……
她雙目一瞬也不瞬地凝望著前方,烈火將一掛一掛的布匹吞噬,而她虔誠的祈求著,祈求上天的仁慈。
很多念頭掠過腦海,霎時間,一個認知已然成形。火場裡的兩個人,一個是她至親的親人;另一個,則是她感情終身的寄付。
說來或許可笑,這全是她的一相情願,但自在百花淵相遇,她就再也無力管束內心的情感波濤,再如何說服自己,也割捨不了,只能任著情絲纏繞。她,真的鍾情於他,這一生一世,即便無法得到回報,此份真情亦永不轉移。
她是人間癡兒女,最傻,也最受煎熬。
而眼前,兩個她最關切在意的人,正陷於火海當中,她誠心希冀能代著他們死去,只求他倆平安。
火焰越燒越旺,似不燒盡所有的布匹,絕不甘休。但上天似乎聽見了雲紗的祈求,忽然間,從那烈火裡,向漠巖背負著一個軀體,腳不沾塵地奔掠出來。
「快!幫忙救人啊!」
一個聲音喊著,馬上有幾桶的水全潑在向漠巖和平老爹身上,熄滅他們衣角零星的火苗。向漠巖把背上的人安穩的放置下來,還未開口,雲紗已踉艙地奔了過來,哽咽不成聲的叫:「阿爹!阿爹……您聽見紗兒說話嗎?」
平老爹身上的火雖然撲滅,可是不知道有多少處燒傷,他的頭髮、鬍鬚眉毛全焦了,衣服仍冒著煙。聽見雲紗叫著,他吃力的睜開眼,想瞧清女兒的臉孔。
「阿爹,您很疼吧?再忍著點兒,大夫就快到了。」雲紗說著,眼淚撲簌簌地掉。
「紗兒,爹……不行了。你要好好……顧著自己,答應爹,要……重振流袖織,要照顧自己……」平老爹奄奄一息地交代。
「阿爹……」雲紗淚落如雨。而流袖織的人,有的跟著掉淚,有人悲痛無言。
突地,平老爹抓住立在女兒身旁的男子,他知道當日隱沒在黑暗街角的身影、惹得女兒心傷的人,就在眼前。他是紗兒救了的人,是嘯虎堡的主子,必能庇護女兒。
「我,我求你一件事。」平老爹兩眼瞪得好大。
「您儘管說。」
平老爹牽過雲紗的小手,將之交給了向漠巖的大掌。「她是一份珍寶,我將她,將她交給你。保護她……別,別讓她受委屈。」
雲紗不肯依,拚命地搖頭,一直要把手抽回,眼淚掉得更凶了。
而向漠巖卻緊緊握住不放,他對垂死的老人承諾,聲音堅定、不容懷疑。
「從今以後,她是我的責任。我會珍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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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老爹聽了,臉上露出笑容。他目光移至雲紗身上,眼底閃著慈祥關懷,還想對女兒說些什麼,瘦嶙的身體卻一陣痙攣,他的頭無力地垂向一邊,終是與世長辭。
「爹……爹!」
雲紗淒絕地吶喊,眼前一暗,身軀便軟弱地倒進一個寬闊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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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三娘沉思地瞧著那張雪白容顏,被褥溫暖地包裹住她的身子,只露出小小臉蛋,顯得柔弱可憐。
三娘瞧著她的眉、她和潤的輪廓、秀挺的鼻樑,心中不由得長歎一聲。這姑娘和朝顏有幾分神似啊!堡主到底意欲為何?對於過往的一段,難道還不能跳脫? 這時,床上的人兒嚶嚀了聲,微微扭動頸項。
「平姑娘?」三娘試探地叫著。
雲紗掮動一雙長睫,黑眸慢慢的睜開。她是醒了,但腦子卻很渾沌--映入她眼簾的,怎麼會是一位美麗自信的少婦? 「你別怕。這兒是嘯虎堡。」那少婦的聲音極悅耳。
「嘯虎堡?!」雲紗突然撐起身子,覺得頭好暈,又頹然躺下。
「你整整睡了兩天兩夜,別勉強起身。待會兒,我叫人送飯菜來。你必須要養好身子來面對事情。」
其實,雲紗之所以能安睡久時,全拜三娘調劑的眠藥。當日,向漠巖將昏厥的她帶回堡,三娘立即作了明智的決定,先讓雲紗好好睡上一覺,所有的事,等養足精神再說。
聽三娘這一說,雲紗真的清醒了。記憶一波波湧來,失火的流袖織,在火海裡漫天飛揚的布匹,包裹著她小手的大掌,阿爹臨終的神情……自此以後,她平雲紗便是孤苦伶仃了,這偌大的人世,只剩她孤單一人。
靜默了一會兒,雲紗抬起頭,她眼眶掛淚,輕聲間道:「我阿爹呢?我想看看他。」
「你昏迷這兩日,堡主已經代你處理所有事務。流袖織的主要染房全燒得殘破不堪,平老闆--也不幸去世。堡主給了染織師傅和僕役們一些銀兩,遣散他們,待姑娘養好身子,若想重建流袖織,堡主一定會全力支持。」三娘說著,拉著雲紗的手,安慰地拍了拍,「至於你爹的遺體,堡主怕你見了傷心,已將之安葬。那墓塚離嘯虎堡不遠,明兒個我帶你去。」
雲紗合上雙眸,淚珠便無聲地滾下。再睜開眼時,她的小臉罩上一層莊嚴神情。「我現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