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嵐像被說中心事般別開了臉。
眼前的這個男人比任何人都要瞭解她,這使她有著被看穿的難堪。
「這十幾年來,你是為了非凡而活,從來就不是為自己,更不是為了我。」
他的眼眸中有著深深的傷痛。
「我從不奢求你會愛我比愛兒子多一點,因為我確信我在你的心中是佔有一席之地的,但是……如今我不由得懷疑,我的想法是否太天真了?」
孟嵐的心隱隱作痛,望著他的眼眸,她竟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雷霆,我是愛你的。」她低聲道。
他微笑了一下。
「我曾經這樣相信過,所以捨棄了一切陪在你的身邊,為的也是這個理由。可是,孟嵐,如果你真的愛我,你不會忍心看著我為你痛苦;如果你真的愛我,就不該讓我覺得自己不過是你生命中一個可有可無的點綴。」
他沒有辦法無怨無悔的愛著一個心裡只有兒子的女人,十年來,他一直在等待,等待她空出她的心,只看見他的存在。
但是十年過後,他的等待卻換來一個令人絕望的答案。
「不是的!從來就不是這樣的!」她急著解釋。
「如果不是,那你肯為了我而放非凡自由嗎?」
孟嵐震住了,這是他第一次對她做這樣的要求,也是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無法正視他銳利的眼光。
她深吸了一口氣,力持鎮定地道:「這根本……根本是兩回事!」
在那一瞬間,她似乎看見他的眼眸閃過一抹深深的悲哀。
他托起她依然美麗的容顏,在她的額上輕輕一吻。
「明天,我打算回台灣去。」
「雷霆!」她心驚地喊。
他再度微笑,但他的眼神卻是堅決的。
「辭呈我會放在你的桌上。」
這一次,他會毅然決然離開她,而且絕不再回頭。
孟嵐跌坐在地毯上,腦中呈現一片空白。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驚覺到自己的臉上竟然是一片冰涼,伸手一摸,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流了淚……沒想到,向來堅強不服輸的她竟然也會流捩呵……
★ ★ ★
★ ★ ★
當晨光由玻璃窗外透進來時,楚非凡就醒了。
枕畔還有一絲幾乎感覺不到的餘溫,但漪澄已不在他的懷裡。
穿上睡袍走下床,他看見沙發上放著一本畫著肖像的素描簿。
上面畫的是他睡著時的樣子,而毋庸置疑的,這幅畫必然是出自漪澄的手。
她的筆觸中帶著她特有的纖細與情感,看著這幅畫,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心情。
這幾年來,她沒有推出任何作品,所以,他可以推知她已有好長一段時間不碰畫筆了,而今她會動筆畫他,是否表示她已能正視,並接受他的感情了?
楚非凡微微一笑,起身找尋她。
「漪澄?」
「我在這裡。」她的聲音從客廳傳來。
楚非凡循聲找去,看見她包著一條羊毛毯趴在窗邊,看見他後,露出一抹微笑。
「你醒了?」
映著晨光,她的肌膚如水晶般剔透誘人,他發現自己竟移不開視線。
他斜倚著門框,笑問:「你在做什麼?」
「我在看雪,」她指著窗外,新奇地道:「外面在飄雪呢!」
她一向怕冷,所以她很少會到緯度高的國家去,這還是她第一次親眼目睹天空飄雪的景象。
他走過去從背後摟住她,發現她只穿了一件睡袍,外面再罩著一件單薄的羊毛毯,隨即擰起了眉。
「怎麼不多穿幾件衣服?」他握住她的柔荑,劍眉蹙得更深了。「你的手怎麼凍得像冰塊一樣?」
「因為我在畫雪花。」
他不解的挑起眉。「雪花?」
「你看!」她指著玻璃窗。
玻璃窗外附著許多雪花結晶,在晨光中熠熠生輝,就像是一串不經意地灑落的鑽石。
「聽說雪花的結晶不會有相同的形狀,所以,我順著它的圖案把它描繪下來,如此一來,我就不會忘記這朵雪花的模樣了。」
玻璃窗上滿是她描繪的圖樣,想到她忘情的用纖細的手指一筆一劃描繪雪花而令手指凍僵,一股愛憐之情便油然而生,他真是愛煞了這個可人的小東西。
他拿出素描本放在她的面前,貼著她的小臉問:「這是你畫的?」
漪澄倏地紅了臉,像是心裡的秘密被發現般羞窘。
在作品尚未完成前,她是不與別人分享的,原本她想趁他睡著時偷偷把他畫下來,然後再若無其事的收起來,卻因為貪看落雪而忘了這回事。
「怎麼會想畫我?」他笑問,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耳畔。
「那……只是一時興起。」她吶吶的回答。
他瞇起眼睛,「一時興起?」他顯然不太喜歡這個答案。
「如果你只是一時興起,為什麼我會覺得這幅畫的筆觸中充滿了感情?我相信看過這幅畫的人,一定會認為作畫者與被畫者之間有著相當密切的關係,你認為呢?」他豪不留情的點破她的想法。
望著他壞壞的笑容,漪澄突然發現他瞭解她的程度,竟已經超過了自己,而他也像是很樂意挖掘出她不欲人知的真實面貌。
「從這幅畫中,可以看見你的心,其實——-你是喜歡我的。」
「夠了……」她有絲懊惱地道。
她實在不敢再聽下去,誰知道他還會說出什麼羞人的話來。
「漪澄,」他收起所有的笑謔,深深地凝視著她,「我一直想問你,當初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你決定和我分手的?」
他從來就沒有相信過她的說辭,這個疑問他放在心頭十年了,為的就是想親耳聽她告訴他真正的理由。
「過去的事情何必再去追究?」
她知道他遲早會問,也深知他必然會追究當年那個缺憾。
「因為我要弄清楚————究竟是什麼原因逼得我們必須分別十年。」
雖然楚非凡的心中已隱約有了答案,但他卻仍執意要從她口中得到印證。
漪澄猶豫了。
該說嗎?她不是不明白他想追根究柢的心情,然而,一旦揭穿了一切,讓他明白真相,依楚非凡的性子,與他母親的爭執是可以預見的。
但是……她並不希望演變成這樣的結果啊!
「非凡……」
她正不知該如何啟齒的時候,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他起身走去打開門,站在外頭的是飯店的負責人。
他壓低聲音對楚非凡說了一些話,但因為他們是用日語交談,所以漪澄完全聽不懂,只看見楚非凡擰起了眉峰。
片刻後,他走了進來,臉色有些沉重。
「發生什麼事了嗎?」她擔心的問。
「有件合作案出了一點問題,我必須立刻趕到美國去。」他一邊說著,一邊打開衣櫥著裝。
「我已經吩咐飯店替你訂回台灣的機票,你回家等我,我處理完事情後,馬上就回去。」說著,他將別墅的鑰匙交給她。
「嗯,小心點喔!」她像個小妻子般體貼的叮嚀著。
楚非凡動容的將她扯進懷中,托起她的下巴給她一記熱情的深吻。
「乖乖的在家等我,聽見沒有?」他不放心的說道。
他真不想放開她,好像只要他一鬆手,她就會拍拍翅膀飛走了。
他擔憂的模樣令她不由自主地笑了,她知道他在乎她,並且害怕失去她,且明白自己正深深的被他眷寵著。
想到要與他分別,她竟也不自覺地感到失落;直到現在,她才知道自己的心淪陷得多麼徹底。
她摟著他的腰,將小臉埋進他寬闊的胸懷中,給予他迫切需要的保證,同時也為自己汲取一些力量。
「我等你回來,非凡。」
第十章
經過半天的飛行與轉機,漪澄獨自踏上回台灣的歸途。
她依然是暈機暈得臉色慘白,但這次卻沒有楚非凡寬闊的胸膛可依靠,沒有他溫暖的大手輕撫過她的額,更沒有他好聽的嗓音在耳畔訴說著安撫的言語,才與他分別半天,漪澄發覺自己竟不爭氣地已開始想念他。
過去她不都是一個人走過來的嗎?為什麼此刻,楚非凡不在身邊,她就感覺到生命有了缺憾,變得格外害怕獨處呢?
走出海關,一個戴著圓框眼鏡的和藹老先生上前攔住了她。
「你就是鳳漪澄小姐嗎?」
雖然並不認識他,但漪澄仍是停下腳步,「是的。」
「我是『楚園』的老管家,我家夫人想和你見面,如果你方便的話,車子就在外面等。」
老管家遞上一張名片,上面印著孟嵐的名字及諸多頭銜。
這個名字勾起了十年前的回憶,她永遠也不會忘記——-如果不是因為她的阻止,她與楚非凡不會有那遺憾的漫長十年。
而今,他倆都已成年,已經不是當年毫無反抗能力的孩子了,難道她還想掌控他們嗎?
見漪澄沉默許久,老管家溫和地催促著,「鳳小姐?」
「我想……我與她是該好好的談談了。」
多年的心結總要解開,而這一次,她將不會再退縮,她要用自己的雙手捍衛這段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