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族中好多好奇的眼睛盯著他們瞧,見到齊哈思和其他人跟在後頭,才知道原來是族中來了好朋友,好奇的注視中又添上親切之意。
笑眉回應他們的笑,腳下又想跟上大步疾走的霍希克,注意力因而被分散開來,當追趕的男子突地停下腳步,她根本不及反應,整個人結結實實地撞了上去,一陣眼冒金星,幸而後頭走來的齊哈思將她托住,才沒出更大的糗。
終於,霍希克轉過身軀,見笑眉靠在別的男子懷中揉著額頭和鼻子,原先的面無表情一轉深沉,二話不說又掉回頭。
「姑娘,你還好吧?」齊哈思自然是瞥見了好朋友難看的臉色,也自然清到是什麼原因,心中一樂,原來銀毛虎有了喜歡的姑娘啦。
「不太好。」她皺著臉,離開他的扶持,不只額頭鼻子,覺得整排牙都撞得生疼,下巴也痛,而那個肇事者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霍希克——」她要理論,找他好好地說清楚、講明白,他是不是生氣?對誰生氣?又為什麼生氣?做什麼不理人?她受不了他這個樣子,一會兒也承受不住!
「霍希克——」人群中,一個少女衝了出來,她邊喚邊跑,在笑眉恢復反應之前抱住霍希克一邊的衣袖,她愛嬌地搖晃他的手臂,美麗的臉龐笑意盈盈,那依戀的神態教笑眉腦中警鐘大作,注意力在瞬間緊繃了起來。
「我聽說有人闖進部族領地,沒想到齊哈思帶回來的竟然是你。」她仰著臉,烏黑的發披散而下,發上的包巾裝飾著可人的小花,聲音很是嬌柔,是自然風韻而非作態。「你來了真好,再幾天就是族中的草原盛會,你會留到那個時候嗎?」
「當然。」霍希克溫和一笑。他知道,背後的姑娘在看他,不,是瞪他,那兩道視線帶刺,在自己與喀綺絲身上游移。他不想解釋,心中有股突生的惡意,亦帶著不自覺的試探,偏不許自己的眼神轉向笑眉。
「這位是……」喀綺絲很難不去感覺身後那兩道注視,側眸打量著笑眉,只瞧見那對露在長巾外的眼睛,見裝扮是個男子,又直勾勾望住自己,眸中的探索亳不隱藏。她閱歷不豐,十六年來一直生活在族中,被族人保護得極好,從沒想過姑娘家為何要扮成男子模樣,還道笑眉真是個少年郎,而這個少年有一對攝人心魂的眼眸,正瞬也不瞬地瞧她,不由自主,心兒怦怦跳,臉龐嫣紅如霞。
「是霍希克帶來的朋友。」齊哈思道,想起還沒問清楚姑娘的名字,隨即腦中一轉,覺得還是私下再問可能好些。
喀綺絲聞言笑得動人無比,雖說外表嬌柔,她亦是勇敢的草原姑娘。「是好朋友的朋友,當然也是哈薩克族的好朋友。」方寸波動,她凝視笑眉片刻才掉頭對霍希克說:「阿爹在氈房裡等候,你們快去,我這就去煮奶酪茶,一會兒就送過去。」道完,她覷了笑眉一眼,翩然轉身,像只彩蝶般輕輕飛走。
「她是我小妹喀綺絲。是草原之花。我大妹和二孫都已出嫁,她也到適婚年齡了,這次的草原盛會定有許多少年前來追求。」齊哈思自動自發向旁邊僵直著身子的姑娘解釋,真正的心思只有自己知道。
好美的姑娘。笑眉不禁如是想。她舉手投足間透著純真的熱情,面容姣美,身段窈窕,聲音如黃鶯出谷,柔柔軟軟,眼睛如此美麗,一凝視,魂魄便自動跌進她溫柔的漩渦裡。真的好美……咬咬唇,她竟覺自慚形穢,莫名的沮喪佔滿胸懷,難怪……難怪他一下馬就不理人,因為有朵美麗的草原之花。
「走吧,族長等著見兩位。」齊哈思拍拍笑眉的肩,又輕推了推霍希克的背,領著兩人往族長薩爾欽的氈房而去。
笑眉被動地走著,腦中胡思亂想,忍不住,眼角又悄悄飄向霍希克。
為什麼不看她,為什麼不對她笑?為什麼一踏進這裡,整個人就變了模樣?他到底怎麼了?而自己又到底怎麼了?
頭好亂,心會痛,她不知道,只是有點想哭。
※ ※ ※
氈房裡冬暖夏涼,皮毛鋪在地上為床,一張矮腳小桌,和幾張羊皮墊子,擺設極為簡單,一盞羊脂燈靜靜燃著,房中有些昏暗。
霍希克尚未入睡,撩開皮製的門簾,讓夜晚清冷的空氣流浪進來,他坐在門邊,半邊面容讓羊脂燈染得微暈,另外半邊則侵淫在草原上的月光裡,鑲著淡白。
白日,他已與族長薩爾欽和齊哈思密談過了,所有的話開門見山地說出,也表明此次來訪的主要目的,與哈薩克族雖有多年交情,但巴裡已被逐出族,這次犯到他頭上,殘殺他的弟兄,他絕不留情面,誓必追擊、血債血償。
身為一族族長,薩爾欽必須捨棄父親的私心,霍希克瞧得出他為一個逆子強忍心中痛楚,但此事非解決不可,自己先將醜話說在前頭,確認哈薩克族不會出手干涉,如此,對雙方都好。
他濃眉皺折,一手有意無意掛著門邊的小草,上頭沾著夜露,指尖微冷微濕。
人在無法入眠時,許許多多的事自然而然地翻湧上來,有些早已確定,有些尚未確定,有些則不知如何確定,他討厭這個樣子,可思想非人所能控制,愈要排擠,它愈不教你躲避,不知不覺,轉到那令你煩悶的問題上來。
他絕非器量狹小之人,但見他的姑娘同一個首次見面的男子有說有笑,心中是百味雜陳,不禁思及自己與她第一次相遇,他是懵了,滿腦子只想知道她的名、只想看著她宛如紅花的笑容、只想聽她爽朗清脆的聲音,但那一次,她對他定是無半點好感吧!
苦苦一笑,大掌下意識摸了摸腰間之物,他將它取出在手中把玩,那是他強行取走的珠花,她已來討了好幾回,都教他裝傻矇混過去。
「好美的玩意兒啊。」姑娘家柔軟的語調響起,霍希克沉浸在思潮中,竟沒注意到喀綺絲來到他的身邊。
「霍希克,你做什麼拿著它直發呆呵?」她問,忽又呵呵嬌笑,歪著小頭顱,「我知道了,你心裡想著一個姑娘嗎?這可是那位姑娘身上之物?」
他望住她,毫不掩飾地點頭。「這珠花是我搶來的,她並不樂意給我。罵我是偷馬賊,還放狗咬人,對我又凶又狠……可是我心裡只有她。」
聞言,喀綺絲笑倒在草地上,因她很難想像那幕場景。
「可憐的霍希克……喀綺絲要夜夜為他祈禱,希望草原上的月亮憐憫,讓那個姑娘知道他的情意、回報他的情意。」她還在笑,眼神卻專注起來,小臉虔誠。
「謝謝你啦,喀綺絲。」他收起珠花,心情放鬆不少。
那位姑娘傾身靠近他,美眸睜得大大的,端詳著他臉上的線條,好似有話要說,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她歎了一口氣。
「霍希克,為什麼你心裡的姑娘不是我?我知道我長得美,性子也好,好多人都喜愛,為什麼你不?」
他咧嘴一笑,拍拍她的頭。「我喜歡你,愛我心中的姑娘,這是兩回事。」
「我知道。」他的解釋很短,但她心領神會,完全理解。「我也好喜歡你,像喜歡齊哈思那樣,我想……我可能跟你一樣,找到心愛的人啦。」她是草原上勇敢的姑娘,不懂扭捏作態。
「真的?是哪個幸運的小子?」他眉一挑。
「呵呵,不告訴你,等草原盛會時,你們就知道啦。」忽地一頓,她美顏上略有憂鬱,輕聲問:「霍希克,你說他會不會喜歡我?他如果不喜歡我,喜歡別個姑娘,該怎麼辦?」
霍希克大笑,原來動情的人都是同個模樣,當無法確定對方心思時,受折磨的就是自己,他們倆算是同病相憐吧。
拍了一下大腿,他豪氣干雲地道:「他一定會喜歡你,他敢不喜歡你,我揍得他喜歡你為止。」
喀綺絲讓他逗笑了,好自然地捉住他的手,像個愛撒嬌的孩子。
「霍希克,你待我真好。我——」她話忽地停頓,感覺一個身影在幾步之遙的月光下,她側眸望去,臉蛋赭紅,立起身子輕輕地道:「你睡不著?是來找霍希克談天的吧……」糟糕,她忘了今晚我霍希克是為了詢問一個名字。唉唉……
仍著男裝的笑眉已除去長巾,是難以入眠,她走出自己的圓氈,腳步不知不覺往他這邊來,只是沒預料那朵草原之花也在,這樣的月夜的確很適合談情說愛,她身軀微微一震,腦中轟亂,往後退了一小步,好似不知該繼續走來,還是直接掉頭走開比較好?
「你們繼續……我、我隨便走走,我打擾你們了,對不起……」天啊!瞧她說了什麼?她怎能讓他們繼續?怎能?心中酸苦氣悶,她格著,有些明白這種難受的感覺,她在乎他,這麼這麼地在乎他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