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她卻不說話,目光不由自主柔和了起來。
「你、你看什麼?做什麼不說話,怪裡怪氣的!」笑眉臉紅了紅,小手下意識揉著琥珀的軟毛。
好一會兒,他終於放口:「這樣不是好多了?我喜歡充滿生氣的姑娘。」
「啊?」她怔了怔,體會了他的話,心跳加促。他是故意逗弄她?不讓那離別的惆悵纏繞心頭嗎?她暗自思忖,心頭浮現暖意,又有一抹奇異的羞澀,她下顎一揚,忽爾道:「你欠我的東西快點還來!」
霍希克濃眉挑高。
「我的珠花。你還來!」她又沒要給他。
「什麼珠花?」他笑得好可惡,一臉莫名其妙。「我一個大男人,拿姑娘的珠花做什麼?」說完,他「駕」地一聲,石龍高亢嘶鳴,四蹄猛地飛快。
「霍希克!」她大喊,雙腿夾緊琥珀肚腹,亦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兩匹馬始終差著一個馬身的距離,一灰一栗,像兩團風追逐著,風中,有姑娘清脆的叫嚷,和男子豪爽的笑聲。
※ ※ ※
跟著石龍的速度;奔跑了許久,琥珀猛地停佇下來。
「霍希克,你——」笑眉本要罵人,卻見前方出現一隊人馬,不由得一楞。
「頭兒。」他們對著霍希克招呼著,目光溜著、轉著,自然而然地飄到小姑娘身上了。
笑眉瞧出他們的好奇和猜測,心中的忐忑漸漸平息,她勇敢地回眾人一個笑,在十多個大漢子中看見那個大娘,是那個曾替自己縫合傷口的婦人。
「頭兒接到人了。」
「就是這個姑娘嗎?她那匹栗馬生得不錯。好馬、好馬!」
「誰教你看馬啦?是看馬上的姑娘,個兒還真嬌小。」
「喂,咱們怎麼稱呼她?若是姑娘、姑娘的叫,太生疏了吧!」
交談聲此起彼落,大漢們認為自己已壓低聲量,但天生嗓門大,每一句仍清楚地傳入笑眉耳中。她有些不自在,偷覷了身旁的男子,發現他正含笑地望住自己,忍不住把他瞪回去,小臉上薄怒薄赭。
「頭兒,現在出發嗎?」開口的漢子長得像大熊一般,聲大如雷。
霍希克頷首,眾人紛紛翻身上馬,此時,笑眉策馬靠近他,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喂——」
他又挑眉,瞧著姑娘的小手,又瞧瞧姑娘的臉蛋。
「你不幫我介紹,我怎麼認得他們?」
「喔,是呀。」他恍然大悟地點頭,嘴邊的笑意加深,也不知是否又在捉弄人。他忽地指著眾家弟兄,一個個地介紹,「這位是熊大,力大無比,氣拔山河。」
熊大咧嘴一笑,見笑眉笑得可愛,有些不知所措,手腳不知往哪裡擺。
「他是鳳二、這個是魯三、顏四、趙五、張六、李七、八順子、鍾老九、田十全,還有……」霍希克將十多名手下快速說出,輪到最後一位,他頓了頓,笑著對笑眉道:「這位是苦大娘,你們之前見過的。」
十多個漢子,名字怪得緊,笑眉一時間沒法完全記住,欲開口說些什麼,霍希克卻接著說下去,極自然地對眾人宣佈道:「這是我的姑娘,華笑眉。你們多親近親近。」
「霍希克!」她怒喚,一臉不敢置信,這男人臉皮夠厚的了。「誰是你的姑娘!?你不要胡說八道!」
「哎呀,姑娘,別害臊啦!你受了傷,讓頭兒給救了,在苦大娘的窯洞裡和頭兒待了一晚,呵呵呵,這事大夥都知道,頭兒很有責任感的,他肯定會對你負責到底,你是他的姑娘,沒有亂說啦!」鍾老九搔搔落腮鬍,顴骨紅通通的,好似酒喝多了。
笑眉急紅小臉,欲要辯稱,另一位漢子又道:「是啊,小姑娘。害什麼臊啊?我鳳二瞧人最準了,你生得眼大圓亮,額寬鼻挺,個子雖說嬌小,精神很是爽健,頗有江湖俠女的氣勢,跟頭兒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好得不能再好啦!」
「我、我——」真不知怎麼說,這些刀裡來劍裡去的大漢子,哪裡懂得女兒家的心態?笑眉百口莫辯,把怒氣統統發洩在那可惡的始作俑者身上,明亮的眼瞳幾要冒出火花,她怒目相向,抿著唇,二話不說掉轉馬頭。
「你要去哪兒?」霍希克扯住她的手,緊聲問。
「我不要跟你去,你只會欺負人。」想甩開他,可他的掌心扣得又緊又熱。
他歎了一口氣,揚聲朝那群看戲的弟兄道:「我的姑娘生氣了,被你們鬧走了。」
「喔——不要啦!姑娘,別這樣啦,你真走,咱們可就慘了,從此沒好日子過,別走啦!咱們跟你賠罪,別走啦!拜託——」
「你若走,頭兒會把我們整死的,你怎麼忍心?」
「我們說錯話,你生我們的氣就好,別和頭兒鬧脾氣嘛!」
後頭一陣此起彼落的哀怨聲,笑眉心中為難,覺得從未碰過這麼棘手的事。
其實她大可不必在乎,要走便走,但身邊這個男子……她盯住扣住手腕的大掌,心中掙扎起來,不懂自己怎會如此反覆?
「別走。」他靠得很近,聲音壓得極低極沉,只兩人能夠聽取,眼神如兩潭深淵,唇邊的笑意味難明。「你心裡還沒有我,但我的心裡全然是你呵……你真走,我要心碎的。」
他又說這些模稜兩可、似虛似實的話了。是錯覺嗎?笑眉抬眼望他,竟覺男子的面容有些憂鬱,心微微泛痛,是突生的情緒,她尚未釐清自己。
「別走,好不?」他笑著又道,似乎在笑眉眼中望見答案,然後鬆開大掌放她自由,自己則驅著馬向前,對弟兄們道:「出發吧!」
笑眉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有些不甘心。
這時,一匹大馬靠了過來,馬背上的婦人笑嘻嘻對住她道:「我還想,這次去蘭州得同這群傢伙耗上幾日,沒想到有你同行,如此甚好,咱們路上相互作伴,我也不怕無聊啦!」
「大娘。」她朝婦人頷首,那張笑紋滿佈的臉很是親切。
「他們都喊我苦大娘。」她策馬跟隨在眾人後頭,回頭說道。笑眉想同她說話,只得讓琥珀跟上,兩名女子並駕齊驅。
前面的三個漢子掉頭對著笑眉濟眉弄眼一番,眼角又瞥了瞥最前頭的霍希克,好似要她別同頭兒鬥氣,其中一個還做出抹脖子、眼睛上吊的動作,意味很清楚了,若是頭兒生氣,他們可就遭殃了。笑眉看著,不由自主笑了出來,又趕緊咬唇忍住。
「苦大娘,您怎麼也來了?」她同身邊的婦人說話。
苦大娘笑道:「我要上隴山採些藥草,順道到蘭州吃瓜。」
「吃瓜?」
「是啊!」前頭一名漢子偷偷轉頭,若沒記錯,他應該是張六。「咱們蘭州有一大片瓜田,種了十幾種瓜果,什麼醉瓜、白蘭瓜、李香瓜、蛇瓜等,應有盡有,又香又甜,多汁味美,吃都吃不完哩。」
另一名漢子補充道:「這還不值得說嘴。更厲害的是,咱們有一位首屈一指的種瓜高手,有本事將旱地改變土質,讓瓜種長得一回比一回好。」
苦大娘但笑不語,笑眉倒是睜大眼,愣愣地問:「誰?」
那漢子不說話,用下巴朝前方努了努。
「他!?」不會吧?
※ ※ ※
他是不是生氣了?因為自己說好要隨他出關中,臨了卻轉身要走,最後仍又跟來,這麼反反覆覆的,所以他不高興,不想同她說話了?
笑眉發現,她真的不瞭解這個男人,該生氣時,他笑,不生氣時,他也笑,如今卻面無表情,是自己從未見過的嚴肅。
這一整日,霍希克一直在最前方領著,速度不快不慢,中間未曾停下休息,眾人都習慣了,肚餓,就自動掏出硬餅在馬背上解決,笑眉亦從苦大娘那兒分得一張耕,一日下來雖累極,她性子要強不認輸,終是咬牙忍下。
黃昏,歸鳥群群,霍希克終於下令停馬,今晚在野地裡過宿。
熊大提議去打獵,張羅幾味野食,幾個兄弟跟著去了,離開不到一個時辰,就見他們扛回兩頭獐子和一頭野豬,剝皮放血的,又在附近的河畔清洗一番。
有人教笑眉如何架起烤肉架,如何在野地生火,她興味十足地學著,大聲地與人說話,可目光總不知不覺地飄向一名男子,他獨自一個坐在不遠處的石上,淡色的髮絲微亂,眼神若有所思,模糊著一抹憂鬱。
他真的生氣,不理人嗎?笑眉暗暗擰眉,卻不知如何打破僵局,那股要強倔強的脾性又升了上來,不禁氣惱地想著:他不理人就拉倒,她也不要理他!
架上的燒肉發出陣陣香味,要人食指大動,熊大招呼霍希克過來享用,笑眉以為他會同大夥一起坐下,但他只是走近,用小刀割去一塊肉,然後走遠了,也不知去了哪裡。
「別擔心,他去散步而已,待會就回來啦。」苦大娘聲音持平,撕了塊獐子的後腿肉遞給笑眉。「吃吧,很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