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太陽漸漸往頭頂上移動,想來已屆午時。
樓適桓見不遠處有座小客棧,便對靈月道:「那邊有客棧,我們在那裡解決中餐如何?」
「好。」
點了幾樣素盛,樓適桓和靈月正想好好飽餐一頓時,怎知天不從人願,在這種解決民生問題為第」的重要時刻,偏偏就有不知趣的蒼蠅環伺而飛。
「一個男子與一個女尼同桌而食,真是丟盡佛家子弟的臉!」
說話的是一個大熱天裡,不但穿著黑色衣袍,還以黑布蒙面的傢伙;渾身上下唯一示人的地方就只有眼睛,連手都戴著黑色手套。如此包得密不透風,八成是怕被人認出,所以才包得像木乃伊。
「佛門竟也有如此不肖子弟,不知這小尼姑的師父若見到此一場面,會不會氣得吐血?乾脆讓咱們三英幫來替天行道吧!」
另一個同樣裝扮的傢伙更加尖苛。
靈月當場難堪的臉色發白,幾乎不知該如何自處。
「這位公子衣冠楚楚,沒想到竟誘拐一名小尼姑,想來也非君子之流。」
這次開口說話的,正是三人當中個子最為魁梧、壯碩者。
靈月悄眼看向樓適桓,他神色依然,絲毫沒有動怒。
這叫什麼「三英幫」的,見樓適桓根本聽若罔聞、視若無睹,皆爆起怒火。
「三英幫在此,你這小子竟然不起身相迎,還兀自用膳!如此狂妄,罪不可赦!大哥、二哥,咱們上!」
「慢著!」
樓適桓伸手阻止,面無懼色地看著這三個自稱「三英幫」的混混,笑道:「三位大俠相心必飽讀詩室日,為天下『君子』典範。」
說他們是「大俠」,實在是樓適桓太抬舉他們了。
「那當然!」
「否則怎能為『三英』?」
那三人立時跛了起來。
「俗話說,『吃飯皇帝大』,現在正是午膳時間,三位大俠要不要坐下一起吃?」
聽樓適桓這麼一說,那三個混混立即有飢餓之感。
「也好,吃飽了再打!」三人居然拉過椅子,大剌剌地坐下。
一見滿桌素菜,三英幫的老二皺眉道:「滿桌都是素齋,如何下肚?」
樓適桓笑道:「諸位大俠,這頓飯由這位小師太請客,你們就將就將就吧!」
「既然是請客,何必如此吝嗇?店小二!把店裡最好的菜都端上來!」三英幫的老大閒言,老實不客氣的朗聲道。
「是!」店小二唯唯諾諾的應聲。
這三英幫有個絕技,就是「揩油」!
因為這三人武功不算到家,頂多仗著拳頭橫行鄉里,向鄉民們強收保護費,但是,鄉里間的人家皆家境清貧,實在撈不到什麼油水,所以一逮著機會便藉機揩油,尤其是遇上一個看起來家中挺有錢,但是又不會武功的公子哥兒。
靈月不知道為什麼樓適桓會請他們入席,他看起來不像是會向這種敗類低頭的人呀!
像是感應到她的疑惑,他不動聲色地朝她一眨眼,擺明了他自有解決之道。
突然,三英幫的老三開口問道:「請問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樓適桓。」
「樓公子何方人氏?」
「建康。」
他突然眼睛一亮!急忙問道:「那麼,建康首富樓平之,樓公子可認得?」
「正是家父。」
靈月心中悶笑。原來他梃會吹牛皮的!
「原來樓老爺子是令尊啊!」三英幫的老三朝兩位兄長擠眉弄眼,意思是這是條肥魚呢!
瞭解!瞭解!
三人眼中傳出無線電般的電波交換心得。
樓適桓看他們三人喜不自勝的模樣,心中倒也猜出八、九分。
三英幫的老大揚聲喊道:「小二!把店裡最好的酒送上來!」
三英幫的老大嗜酒如命,現下剛好有這公子哥當冤大頭,自然不肯放過這大好機會,好好暢飲一番。
樓適桓看著滿桌山珍海味,又是魚翅,又是醇酒,輕歎了一口氣,笑道:「三位大俠,這一頓午飯,大約超過十兩銀子羅!」
三英幫的老二怒道:「喂!能講到我們『三英幫』與你同桌用餐是你三輩子修來的福氣,區區十兩銀子,計較這麼多做啥!?」
「當然,當然。」樓適桓陪笑:「請各位慢用,在下先行付帳。」
他扶起靈月往櫃抬走去。
她瞥了三英幫一眼,那三個傢伙根本不疑有詐,還吃得相當盡興。
「掌櫃的。」樓適桓輕聲叫道。
「是,公子。」
「剛才跟我同座的三位大俠,雖然放意掩人耳目,但是,我確定他們就是『四川三子』。」
「『四川三子』?」
「對,三子指的是『交子』、『會子』,還有『銀子』。光聽這名號,就知道他們是鑲金鍍銀的富商!他們為人真好,點了這麼多山珍海味請我們,如果你想多拿點賞錢,巴結他們準沒錯!」樓適桓煞有介事地道。
掌櫃的登時雙目發光,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得了青光眼,病入膏肓呢!
「多謝公子指點!」
「哪裡,告辭了!」
就這麼簡單,樓適桓與靈月便全身而退,外加丟了個爛攤子要那群鼠輩收拾,不費一兵一卒、一刀一劍,便達到懲好除惡的效果!
★ ★ ★
走出客棧後,靈月笑了。「樓公子足智多謀,靈月佩服。」
樓適桓嘻嘻一笑,「說我心機狡詐,還比較貼切些。」
靈月搖搖頭,嫣然一笑。
「樓公子仁慈心腸,不願在靈月面前與三英幫動手,因而出此計策,既不傷人,也不為人所傷。公子三番兩次救了靈月,靈月一輩子不敢忘懷。」
「我不是不願傷人,而是沒有武功。力拚不成,只好智取羅!」
她「咦」了一聲,道:「樓公子不會武功?」
「不會攻招,只會守。」
「你學習武功為何只學守招?」
樓適桓淡淡一笑。「學武功不是用來打架的,樓適桓向來不喜歡動干戈,既然習武的原意只是強身護體,那又何須學攻招?更何況,我曾學得一點醫術,小師太可曾聽過大夫與人大打出手的?」
「說的是。」靈月不禁莞爾。
凝視著她動人的嬌顏,他突然問道:「你師父待你如何?」
「師父待我極好。若不是她老人家,靈月就不可能安然度過十七個年頭。」想起亦華師父,她再度微微一笑,「她老人家年已九十七歲,博古通今,教導靈月許多道理,但是,有時靈月調皮駑鈍,不免也惹師父生氣,受師父的責罰;可是每當罰過靈月後,她老人家就會差靈雲小師妹暗中送個點心給我。」
「很有趣。你的師父既是嚴師,也是慈母。」
「我還有個師祖──定閒師太……」
樓適桓驚道:「什麼?你還有師祖?」
她的師父九十七歲,師祖莫非是前朝遺老的老怪物?
「當然,而且師祖才是白雲觀的當家。」
他小聲問:「她多老啦?」
「她芳齡一百零九。」
「她幾乎可以當你的曾曾曾祖母羅!」
「是呀!她就像曾曾曾祖母那樣慈祥。雖然她有一百零九歲的高齡,但是,身體硬朗、眉目慈祥心細如髮、善解人意,而且又爽朗健談,只要觀中有疑難,或是各方施主向她請教的,皆能獲得解答。」
「真想親自拜見定閒、亦華兩位大師。」樓適桓衷心說道。「你們師姊師妹間處得好嗎?」
「大家就像親姊妹一般,十分融洽。靈山師姊精明軫練,霧海師姊溫柔善良,靈馨師姊人情練達,靈眉師姐嘴硬心軟,靈亞師姊虛懷若谷,靈熙師姊能擔重任,靈玉師姊勤勞樸實,靈晨師姊聰慧勤學,靈和師姊心直口怏,靈真師姊善解人意,靈一師姊端莊秀麗,靈霞師姊熱情爽朗,靈雲師妹活潑可愛。」
聽她一連念了十三個人名,他意猶未盡地道:「奇怪,怎麼沒聽見我最想聽的靈月小師太呢?」
靈月笑笑說:「你已經認得我啦!還需要介紹嗎?」
「多聽幾遍也不厭倦。」樓適桓笑答。
她的臉微微一紅,卻又聽他問道:「怎麼聽你都叫師姊,只有一個靈雲師妹?」
「我的道行最淺,只有十四年,大部分師姊至少都有十五年的道行,靈雲師妹雖然年紀與我相同,但是,她皈依佛門的時間短,所以還是得喊我一聲師姊。」
「如果我也皈依佛門,是不是也得喊你一聲師姊?」
靈月嚇了一跳。
「樓公子說笑了!」
「那可不一定,也許我哪天真看不破情關,乾脆剃度出家算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深邃的眼瞳定定地凝視著靈月,半點開玩笑的樣子也沒有。
靈月低下頭,避開他的凝視,輕聲道:「天涯何處無芳草?樓公子切莫強求。」
樓適桓笑了。「天下不論何處的奇花異草都非我所要,我要的是天上遙不可及的
『月亮』。」
靈月心中一驚,低頭不語。
樓適桓此話語帶雙關,似真似假,她也不敢去妄加揣測。
見她再度疑惑了,樓適桓也不多說,就這麼深深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