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為他展現了一朵美麗無端的笑花,他溫柔瞧著,直到累了、倦了,眼眸輕輕合上,然後,輕輕在她懷中消失身形。
第十章--天上人間會相見
天庭極樂殿
「眾家想想,此事該如何善了?!」前方金椅上,那人渾身罩在金色光芒中,瞧不清容貌,聲音溫和中帶著無比的威嚴。
大殿上,兩旁仙家各自站開!只見月老立在中央,及膝的白眉皺成八字,向來紅潤的臉現下更是急得通紅,他是特來負荊請罪的,因為他掌管的姻緣合出了件教眾家跌落下巴的烏龍事件--
天帝曾命他燒製一批動物陶像,是為了那些真身為獸類、在民間自我修行的動物靈通將來列位仙班使用的。可是問題就出在這兒,他的姻緣閣中管的是人間姻緣,自有一大堆陶土燒成的男娃娃和女娃娃,不知是誰,竟將一個女娃娃的腳和一頭陶土狼的頸給 綁在一起了,若綁在一起也就算了,竟然是用姻親紅線,而用姻緣紅線也就算了,壞就壞在已過三日,三日定姻緣,不管是好是壞,綁著三日,硬拆下來也沒用,將狼像打破也沒用了,怎麼都沒用了,一人一獸注定要在一起,怎麼反悔抗拒都沒有用的!
天大的糗事啊!想他月老為仙一向清明,愛護底下的仙童仙娃有加,促成天下千千萬萬的男女,到得如今,竟晚節不保,成為眾家笑柄。
「眾家?!」金椅上的光緩緩站起,語氣微揚。
「天帝。」右邊一名仙者跨步出來,作了個揖,恭敬地道:「消息傳來,那匹狼靈元神已毀,已入死身,如此一來,與人類女子情緣不再,倒也無事。」
「仙翁這話太不對!一樁情緣怎可如此看待?!若非月老姻緣線出錯,也不會讓他們倆相識、進而愛戀,臨了還得受這死別之苦。」這仙姑極美,手上持著一朵連莖清荷,她瞧向那團金光,語音雖柔,卻擲地有聲。「上回文判官與他的鬼妻子都能有美好結局,沒理由這回會弄不成!況且,那一人一獸間,咱們天上得負些責任呢。」
有提出意見的,有針對意見反駁或附議的,一時間,極樂殿展開一場辯稱,繼上回文判官之案以來,再度引發眾家爭議。
一場喧嚷後,一名白衣飄飄的仙者站出來說話。「天帝,那匹狼雖元靈重創,目前陷在沉睡無我的狀態,但只需吸取天上靈氣,亦有轉回之機。」
「真人有何見解?」
他略略沉吟,繼而道:「姻緣既定,佳偶天成,那匹狼真能回醒,就讓他回世間去吧,那女子肯定還為他守著。」
「嗯……但他有靈有魂卻無肉身,總不能要他再化為獸。」那團金光緩慢閃動,好似陷入思考,不一會兒,一陣愉悅的笑聲傳出,溫和道:「真人莫非想使用老法子?」
「呵呵呵……」他笑,持了持長胡,「天帝聖明。那法子用在三太子身上還算成功,那孩兒現下活蹦亂跳的,踏著火輪飛竄來去,只是得同王母娘娘告罪一聲,又要摘她瑤池裡仙氣蓬蓬的蓮花蓮藕了。」
眾家聽了,「喔」地異口同聲,原來是那個老方法啊,瞭解!瞭解!
***
八年後
你有能耐就做吧!別怪我沒提醒你。
終於,他明瞭那男子說這話時,臉上神情何以如此篤定。
「小舅,玄兒幫你吹吹。呼、呼呼--」小男孩時坐在男子的肚腹上,鼓起兩邊的腮幫子,吸著嘴,呼呼地對住他的眉心吹氣,連帶印了他滿臉口沫兒。「還是紅紅呵……」小手捧住他的臉,清亮有神的眼盯住他發疼之處,像瞧見頂怪的東西,忽地,他伸出舌頭--
「玄兒在幹什麼?沾了小舅一臉口水,髒死了。」他稍稍推離男孩,仍是任他賴在自己的肚皮上,眉心疼痛欲裂,自那名男子將一道青光射入他腦中,這疼痛如影隨形,只要他心思稍動,只要不經意一想,例如……例如……他告訴自己,讓雙手靜靜滑向男孩的頸部,靜靜的,不會驚動誰,然後掐住他脆弱的脖頸,或翻身用軟枕悶住他的口鼻,不會有誰知道,男孩一死,她心神必亂,然後、然後再設法除掉她--
「啊!嗯……啊--」好痛!他抱住自己的頭,忍不住呻吟,眉心如火活生生烙印,痛得發麻。便是如此,連想都不能想,連一絲絲感情上的背叛都不允許,他被下了咒,成為她最忠心的手足。
「小舅!」男孩清朗的聲音夾著憂慮,替他揉著頭,同情地說:「小舅好可憐。」可能是出生就沒有父親,對這位唯一親近的舅舅依戀自然多了起來。
此時門推開,一名少婦裝扮的女子步進,她抱著一束花,是剛從園中摘下的,朵朵都嬌艷無比,進內房,見床上的景象,不由得無奈地道:「玄兒快下來,小舅病了,你還這麼磨著他,小舅頭更痛,睡也睡不好了。」
「娘,我有幫小舅吹吹,還用舌頭舔濕濕,可是小舅還是痛,怎麼會沒效?」他問,滿臉的不解,因為那些方法全是娘親用在自己身上的,好靈的,不小心擦傷,娘會吹吹再舔一舔,他都不痛了。
「乖玄兒。」她將花放下,走近床邊把兒子抱下床,「小舅還是痛,可是已經不那麼痛了,玄兒乖,去幫娘找一隻花瓶來,咱們把花插在小舅房裡,他心情就會好些,頭就不疼了。」
「嗯。」他用力點頭,咧嘴一笑,轉身跑開。
女子微笑,收回視線,然後在床沿坐了下來,眸中神采換上憂慮,柔聲問:「鋒弟,還是很疼嗎?瞧你臉白得跟什麼似的。我記得你這頭疼的毛病好久不曾犯了,怎麼這次會如此突然?」
只要不去想,什麼事都沒有,剛開始他被這咒言折磨得死去活來,後來學乖了,懂得克制,懂得如何自保,懂得截斷混亂的邪思,然後,他就不會犯頭疼。
可是這一次,連自己也不明白,除了方才故意想試驗一下外,他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動過念頭了,好似遺忘最初的計略,他輔助她鞏固沈家基業。
他悶哼著,「書姊,我午前約了一名北方商人上府裡來,要談長白山東側人參採掘權的問題,午後和廣記馬老闆、龍鳳祥的金先生有約,晚上三笑樓守拙廳擺宴,是常老太的壽辰,我得過去送份禮、露露臉。」
曉書歎了口氣,將他的身於壓回床鋪。「這些事不必你操心,你啊你,給我好好待在床上,這回我可不聽你了,病得這麼重,我已要阿俊請大夫過府,你乖乖給大夫好好請察,再好好將藥喝下,安安穩穩睡上一覺。」
「可是--」可是他的病不是用藥就能醫好啊!
「沒有可是,只能回答『是』。」
他還想抗議,門口傳來細微的聲響,就見男孩去而復返,他彎著小身子,兩手推滾著地上的東西,來到門檻處,他揚聲興奮地喚:「娘!我跟香菱兒要了一個花瓶,她說要找福哥幫我扛,可是我等著,他們都沒回來,我就自己搬來了,呵呵呵……因為好大,我搬不動,我用滾的。」
「小少爺、小少爺,那花瓶你--啊--」
香菱和福哥匆匆跑來,氣喘吁吁,瞧見橫滾在地上的瓷器時,香菱丫頭翻白眼、差些厥過去。
「小少爺,我的小祖宗啊,那可是唐朝的古董呵……」
***
結果,沈家鋒少爺得的是風寒。
大夫來到一瞧,還納悶著怎會延遲這麼久才看診,病患都開始發燒了。
曉書見他情況轉劇,心中委實難以放下,她待在他房中,直到大夫開出菜單,阿俊按著單子抓藥回來,而廚房亦煎好藥汁端來,強迫他一口口喝下,安頓他睡著了,請丫鬟在旁伺候著。
「書姊,午前有個約……我要去談……採參長白山的……」他胡亂囈諳,偏過頭,似乎又睡著了。
曉書搖搖頭,拉攏他的棉被,適才,家中僕人來報,說那名商人已達府中,她實不該怠慢人家,又加上是首次會面,但鋒弟的狀況實在教她擔憂。 如今,就是她與他兩姊弟支撐著沈家的一切,那些血緣上相干與不相干的沈家人全讓她趕出府裡。
說「趕」,一點也不為過。
八年前,她痛失所愛,那名獸化人形的男子在她懷中散去,一段奇情卻不磨滅,永遠、永遠地長駐心底。曾以為自己會跟隨而去,像沈家庭院中那一對鶴鳥,該是成雙成對,其中一隻死去,另一隻也活不了。
然而,她心中有他的情,肚腹中遺留著他給的愛,一個小男孩,可愛聰穎,有著似他的柔軟黑髮和清明炯亮的眼神。
她活了下來,一股力量支持著自己,卻清楚意識到,絕不能讓孩子一出生就籠罩在危機裡,那些人,一個個,奪她所愛的人,她誰都不能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