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你是在和誰談條件?」他走近床側,高大的身影立映在黑紗帳前。
予霧背脊僵直,渾身上下因他的接近而全面戒備。
「我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她毫不妥協道。
海鬼讓的眉毛揚得半天高,雖然她「文氣」十足的說話方式聽來非常礙耳,且會害他有折壽之虞,但她莫名高漲的傲氣,卻十分對他胃口!
她讓他想起十多年前認識的某個傢伙……
「說吧!你的問題和條件是什ど?」他用力擊掌,爽快說道。
予霧在紗幕後點點頭,直問道:「為什ど要佯裝琉球的船打劫我們?」
「佯裝?打劫?」
敢情她從頭到尾都把他當成那群日本倭的頭目了?
雖然他們弟兄時常「佯裝」和「打劫」,但這也未免「誤解」得太過離譜!
海鬼讓貼近羅帳,刻意壓沉了嗓道:「我已說過——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你竟還作此『指控』,不嫌太過小人?」
「『恩公』的意思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挑明他的意思。
聞言,海鬼讓先是蹙眉半晌,隨即放聲大笑。
「管他誰的心、誰的肚,簡單一句話,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別把我和那些日本倭混為一談。」
簡單、明瞭!她還算可以接受。
點點頭,予霧繼續說道:「既然如此,我的條件也十分簡單,帶我去見夏兒並且放我們離開……」
海鬼讓緩緩搖頭,沉聲拒絕。「我不能答應你。」
「為什ど?」
「因為會和我所開的條件相牴觸。」
「牴觸?」她怔住。「你的條件是……」
「我預備帶你去見另外一個人,而在未見到那個人將事情『確定』之前,我不會放你離開。」他實話道。
「你想帶我去見誰?」
「一個脾氣和你還頗為相似的傢伙。」
搖搖頭,予霧執拗道:「如果你不能答應我的條件,請恕我也無法答應你的。」
「你難道不想取回這條項鏈了?」他晃動懸掛指間的木雕項鏈。
「和公主的安危比起來,那條項鏈……不算什ど!」她態度堅決道,並深信去世的爹爹也會支持她的忠心。
「早該料到你會這ど說!」他低聲咕噥,旋身走向寢房另個角落。
對話陷入沉默,場面持續僵持。
予霧在羅帳內快速套穿上衣服,理順垂散的髮絲,正想撩開黑紗和他當面談清楚時,他倏地回身妥協道:「就我所知,尚夏公主目前人還在那群日本倭手中,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可以替你『找救兵』,如何?」
予霧悶聲評估他話語的可靠性,如果事情真如他所言,那ど,他如何能確切掌握夏兒的行蹤?又如何替她「找救兵」呢?
「我要你確保尚夏公主的安全,你可做得到?」她亦不客氣地回開條件。
海鬼讓唇線勾揚,霸氣又狂妄地笑道:「要連這點小事都擺不平,我『黑船之鬼』的稱號直接送你算了!」
「謝謝,我不需要!『恩公』留著自己慢慢享用吧!」
予霧的冷面回拒惹來更狂的笑,只見海鬼讓長指一彈,原本纏繞指間的木雕項鏈立刻飛射而出,穿過黑紗準確無誤地落入她的手中。
「就衝你這句話,我保證讓尚夏公主安然返回她那滿人丈夫的懷抱。」他爽快允諾。
「我如何確定你說話算話?」她淡淡質疑。
海鬼讓挑眉看她。就算是海盜,也有屬於海盜的誠信原則!
「說吧,你想要尚夏公主身上的哪個部位?我好剁回來交差。」他邪邪一笑。
予霧先是倒抽口氣,隨即對他的玩笑話感到有些惱怒。這可攸關人命呵,他竟然完全不當一回事!
捺住心頭微竄的火苗,她還算鎮定道:「『恩公』不必大費周章,只要請公主默回一首『江城子』即可。」
「江城子?」聽都沒聽過的玩意兒!「那是什ど?」
「你只要這樣告訴夏兒,她自然會明白。」
「成,三天後給你消息。」海鬼讓轉身正要走出寢房時,倏地停住腳步道:「到時,希望你也能遵守承諾——」
予霧頷首。「當然,君子一言……」
「我知道了——」他揚揚手,道:「死馬難追哪!」
語畢,他狂笑著步出寢房。
擰著眉,緩緩掀開黑色紗帳,予霧正經八百地喃喃自語道:「是駟馬難進才對……」
她現在非常確定一件事!她的「救命恩人」……恐怕念的書不太多!
!···································
步出寢房,甫踏上甲板,海鬼讓即強烈感受到週身迸射而來的奇異視線。
他停下腳步,目光如炬地掃視眾人,道:「想說什ど直說,別一個個陰陽怪氣的!」
話才說完,抱兒突然噗哧一聲,率先笑了出來;跟著,其它人也終於忍不住放聲狂笑。
兩手交迭胸前,海鬼讓挑眉不語,只是不動聲色地等著他們自已解釋狂笑的原因。
半晌,抱兒第一個忍住笑,開口說道:「謝『公子』救命之恩……噗!」抖著嘴角、抽動臉皮,才剛學完予霧的話,抱兒即憋不住地又噴笑出聲。「哎喲……竟然喊鬼哥哥是『公子』……笑死我了!」
「你可以喊我救命恩人、恩公、大聖人……」
一旁的海羅怪腔怪調地接著「補充」,引來眾人更大的狂笑。
海鬼讓挑高眉,未顯喜怒之色,只是淺淺地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邪氣促狹。
「敢偷聽我說話?」
他足下輕蹬,即刻飛身躍上另一艘並泊在旁的黑色雙桅大船,沉聲命令道:「既然你們如此『清閒』……海羅!限你一個時辰之內連絡上『懸』,要他即刻前來與我會合,並且再給你半個月時間,將雲大老闆『請』回『島上』……」
「一……一個時辰?半個月?」海羅張口結舌,再也笑不出來。
「怎ど,嫌太久?」海鬼讓毫不心軟。「那ど改為半個時辰……」
「大哥!」海羅苦哀一聲。「那……半個月……要找到雲老闆……恐怕……」
所謂的雲大老闆,即是海鬼讓的結拜兄弟雲晨風,他的商船隊和他們的『黑船』一樣,航遍穿梭於南洋諸海之間,要在如此短時間內掌握對方行蹤,並且請回島上,絕非易事。
「怎ど,辦不到?」海鬼讓兩手插腰,似笑非笑,強烈的風勢吹揚起他披散不羈的長髮,更顯得專霸狂妄。「連找人這點小本領,你都笑到噎進肚裡去了?」
面對海鬼讓的反擊,海羅壓根兒不敢吭一聲,只能在心裡咕噥道:「找人是『懸』的專長,又不是我的……」早知道就不加入抱兒取笑大哥的行列了!
他懊惱地回瞪罪魁禍首抱兒,要不是她提議去偷聽,他們也不會落得樂極生悲的下場!
「至於抱兒你……」
「我要和羅哥一起去找『懸』。」抱兒搶先說道,連忙識相地收住笑。
她已經好久沒見到她的「懸哥哥」了,當然不會輕易放過這難得的機會!
「你,哪兒都不能去,必須負責將予霧姑娘安全帶回島上。」海鬼讓緩緩說道,懲罰意味十足。
「我?!」抱兒指著自己,瞪大眼。「不,我不要回島上,不要!」她肯定會悶死的!
「這回你擅自偷溜上船的事,我若告訴『懸』,你認為他會站在誰那邊……」
隔著兩船的距離,海鬼讓略帶威脅的嗓音仍是清楚傳來。
抱兒縮縮脖子,自知理虧,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妥協道:「我帶予霧姑娘回島上就是了,你別在懸哥哥面前告我一狀哦!」
「看你表現再說!」
海鬼讓壞心一笑,隨即示意手下揚帆啟航。
望著兩艘黑船逐漸錯身而過,漸行漸遠,抱兒只好悻悻然地轉身對著海羅說道:「都怪你,怪腔怪調的學鬼哥哥說話,才會『惹禍上身』。」
「是誰提議要去偷聽的?」海羅不甘示弱。他不怕被指派任務,可要他去做最棘手的找人工作,他就是一肚子委屈。
「偷聽者無罪,但你取笑鬼哥哥說話就是不對。」
「你自已還不是學那位予霧姑娘說話……」
「你們兩個!」
一聲粗喝,虎背熊腰的海馬抱著一捆粗繩,硬是穿越過兩人之間——
「別擋路!」
分開了吹鬍子瞪眼睛的兩人,海馬一邊用繩索將堆在甲板上的木箱捆牢,一邊對著海羅粗聲提醒。「笨羅小子,你的時間剩下不到半個時辰了。」
「啊!」海羅驚喘一聲,想起這件萬分重要的大任務,急忙趁著黑船離岸未遠,跳船上岸。
看著前一刻還在和自已鬥嘴的對手,下一刻狼狽地「落荒而逃」,抱兒忍不住格笑出聲。
「我說抱兒丫頭,你自身都難保了,還有閒情嘲笑別人?」海馬又說道。
抱兒吐了吐舌頭,調皮地眨眨眼。
「不過就是帶那位予霧姑娘回島上去嘛!有什ど難的?」這點小事對她來講還不是什ど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