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人扭扭捏捏,結結巴巴。「不是我們不說……怕……怕是說出來,會嚇到你……」
「哦?」予霧的好奇心被挑了起來。「什麼事這麼可怕?」她外表雖然柔弱,可膽子還不算小。
「就是……」兩名宮女受寵若驚地接過予霧遞來的茶,盛情難卻之下,只好吞吞吐吐地說道:「就是這裡……聽說……鬧鬼了……」
「鬧鬼?」
兩位官女的眼珠子戒慎地在房裡溜轉一圈,才悄聲道:「你知不知道……這裡以前是誰在住?」
「是誰?」
大白天的,還算可以壯膽,其中一個宮女緊張地嚥了嚥口水,才道:「董鄂妃。」
「董鄂妃?」於霧疑惑道。她本就不甚瞭解官闈之事,又怎會清楚陳年舊事呢?
「就是先帝爺最寵愛的妃子。」
「先帝……」予霧喃喃思索著,心裡明白她們指的是康熙的父親——順治帝。
兩位宮女點頭如搗蒜地道:「你不知道?聽說當年先帝爺因為太寵愛董鄂妃了,不但把皇后和其它妃子都晾在一旁,連朝政都愛理不理的……」心虛地朝左右環顧一圈,其中一名官女乾脆拉了予霧就住屋外走去。「我看咱們還是外頭說去……」
一步出門,耀眼的陽光立刻消除心頭的疙瘩,兩位宮女的聲音也不再怯懦顫抖,她們一左一右地圍著予霧,索性大膽聊了開來。
「當年董鄂妃還生下了一個皇子,只可惜,沒幾個月就夭折死了……」
「死了?」莫名地,予霧心頭一震。
「是呀!真的可惜了,否則以先帝爺寵愛他們母子的程度,咱們這大清朝的江山王位,哪還有咱們當今皇上的分兒呀!」宮女甲惋惜道。「你知道嗎?這位夭折的小皇子死後,還被先帝爺追封為『榮親王』,這可是古往今來、前所未有的榮寵呢!」
予霧點點頭,她當然明白如此不合制度的「追封」,其背後所代表的無上殊榮——一個早夭的小皇子,他甚至還不是太子,在沒有任何功跡建樹的情況下,即被追封為親王,這在大清國的祖例中應屬特例。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這位小榮親王早夭的話,先帝爺也不會年紀輕輕地就駕崩了。」宮女乙跟著補充說道。
「為什麼?」她是知道順治帝駕崩時年僅二十四歲,但並不是很瞭解其中原因。
「予霧姑娘,你是外地來的,當然有所不知了……」又是一聲歎息。「當年先帝爺因為董鄂妃的死,傷心欲絕,甚至有心放棄王位、剃度出家,只是後來也不幸得病死了,這事兒別說老一輩的都知道,連咱們也都是從小聽到大呢!這就叫做『只愛美人、不愛江山』……唉,我若是董鄂妃,也值了……」宮女乙似乎陷入了某種夢幻的想像,但她隨即警覺地拉回心神,糾正自己的態度。
予霧聽得出神,眼眶不由得微微發熱。「那麼——董鄂妃又為什麼會死呢?」
「還會為什麼?傷心唄!」宮女甲同情道。「兒子夭折後,她跟著病得不成人形,沒多久時間也就走了……若仔細算來,從榮親王、董鄂妃到先帝爺三人先後病死,前後大概也只有兩年多的時間……」
「所以呀——」宮女乙神色一凝,趨攏上前,對著予霧低聲說道:「一到半夜,就常常傳出有人在這兒聽到嬰兒和女人哭聲的怪事……」
「哭聲?」予霧蹙起眉。她住了半個月,從沒聽過什麼哭聲。
「而且……而且……」話題一轉回原始點,兩名官女的神情又不安了起來。
「最近這幾個晚上,有人親眼瞧見……瞧見……」
「瞧見這裡有鬼?」予霧似笑非笑地問道,總算弄清楚事情的始末。
「嗯,大夥兒最近傳得可厲害了。」
「哦?那我倒很想知道他們生得什麼模樣?或許我還可以幫忙作法祈福一番。」予霧臉上毫無懼色,
如果她不是來中國,她現在恐怕已是琉球國入殿修行的女巫了。
「說是瞧見了……一個身著白衣、面目清秀的小男孩……會『咻』一下……從這個門竄過去那個門……」宮女乙指著宮門,顫聲敘述。「接著,後頭就會出現只有頭沒有身體的女鬼……也是這樣『咻』一下……飛著過去……」
「只有頭沒有身體的女鬼?」予霧揚聲道,不由得挑起眉。天,她猜想自己現在「不以為然」的表情肯定像極了海鬼讓。
兩人圓睜雙眼,再度點頭如搗蒜。「因為那顆頭……垂掛著銀白色的長髮……所以晚上看來特別嚇人 ……」
「銀白色的長髮?」予霧的眉毛挑得更高。
怪了,為什麼她現在腦中浮現的竟是抱兒和海羅的臉呢?
抱兒——平常就是男孩裝扮,無庸置疑!至於海羅——就更不用說了,他是她唯一見過有著銀白色頭髮的人……
只是,他們萬萬不可能出現在這深宮內苑的!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最近……才沒什麼人敢在這附近走動。」驚恐地轉述完畢,兩名宮女下了最後總結。
聞言,予霧先是微微扯動嘴角,最後竟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
「予……予霧姑娘,你……你不怕嗎?」兩名宮女臉色發白,見鬼似地看著於霧兀自笑得厲害。
「怕,我也好怕……」予霧揶揄道,撫著腰側,實在忍不住笑。
她還正納悶——為什麼她剛進宮的前幾日,陸陸續續還會有幾位帶點妒意的後宮嬪妃熱心地前來「噓寒問暖」兼「探查敵情」,可最近幾日,卻又突然全部不見蹤跡?原來就是這麼一回事!
不過這樣也好,她正好可以圖個清靜。
「那麼今晚……需要我們……留下來陪你嗎?」宮女們有些為難,因為她們打死也不願晚上留在這儲秀宮裡過夜。
而予霧的回答果然令她們安心不少。
「不用了。」於霧微笑。「我一個人沒問題的。」
「真的可以?」兩人狐疑問道。予霧姑娘可以不用人陪,可她們還是怕擔起服侍不周的罪名。
予霧笑了笑,沒再說什麼,只是逕自旋身走回房內,留下滿臉既驚且懼,但卻又無所適從的兩位膽小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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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予霧似乎受到白天宮女們一番話的影響,也特別感受到夜詭的氣氛,不過她並不害怕,相反地,心裡反而還多了份「期待」……
期待看見那傳聞中母子情深的魂魄?
還是切身感受到先帝爺和董鄂妃已逝的幽怨?
獨處孤靜深幽的儲秀宮,回想著順治帝癡戀董鄂妃的那段淒楚過往,她才發現 對於愛情……她竟然也是有憧憬的?!
一個為了追求愛情,願意傾己所有的男人……
莫名地,她又想起了海鬼讓!
予霧歎口氣,嘴角卻忍不住泛起一抹淡淡笑意。
她雖不明白自己此刻略微幽懷感傷的情緒和海鬼讓有何關係,可她不得不承認他的確「陰魂不散」!
陰魂不散地纏著她的思緒……
陰魂不散地挑動她的情緒……
更陰魂不散地為難她不曾為誰的感情!
又歎口氣,予霧輕倚窗欞,仰望天際繁星,悄悄攫取夜的氣息。然後,她又想起了在島上的夜晚——
那個和海鬼讓比賽游水的夜晚……
又想起了他!
一個多月不見他的身影,腦海中竟益發清晰他的一言一行,果真是「陰魂不散」哪!
予霧甩甩頭,拋開海鬼讓黏人的糾纏,正想轉身離開窗邊時,冷不防地,眼角瞄到不遠處,有一抹暗影驀地穿庭而過。
心一驚,予霧舉步就住房門方向衝去,並且毫不考慮地一把拉開房門——
「噯?我正想敲門呢!」
門外,站著一位笑容滿面、看起來十分和藹可親的老嬤嬤。
「您是……」予霧皺眉打量著眼前莫名其妙出現的「訪客」,心裡覺得怪異至極。
三更半夜的,沒有事先通傳、沒有宮女隨從的一位陌生老嬤嬤,突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無人敢接近的儲秀宮,豈不詭異?
「皇上不放心,所以我代皇上先趕回來看看你。」老嬤嬤爽朗說道,直接繞過予霧走進房裡。「如何?!在這裡住得還習慣吧!」
一進房,老嬤嬤立刻像回到自己家中一般,熟稔地為自己倒杯水喝。
「不習慣!」
跟著走回房裡,予霧也是誠實以答;而正在大口喝水的老嬤嬤,則突然被水嗆住,不斷咳嗽。
「哎喲,我的好姑娘,你這話在我面前說說就算,可別傻到去告訴皇上呀!」順了順氣,老嬤嬤告誡道。
「不巧,我正打算『當面』告訴皇上。」予霧微微一笑。
聞言,老嬤嬤輕輕地放下水杯,饒富興味地盯著予霧,和善無敵意的眼中閃現老練的精明。
「你果然是有些特別的——」老嬤嬤緩緩踱向她,跟著神色一凝,沉下語氣道:「但——希望這不會是你爭取皇上注意的一種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