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山去吧,每天這樣看著電視想她,是沒有用的!」
元婆婆丟了鐵錘,喘吁吁地在椅上坐下,村人們則開始撲滅燃燒的電視幾。
「雖然我曾經要你答應我不下山,但也曾答案過你母親不能讓你不快樂……」說著,向來剛毅堅強的元婆婆眼中已閃著自淚光。
「婆婆,妳別哭。」
伏夜輕拍元婆婆瘦小的肩膀。
「你的母親之所以不願意讓你接觸山下的世界,是怕你像她一樣受到傷害,可如今情況不同了……」
元婆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著,她只要想起玥璽公主當年受的委屈,心頭便有萬分心疼不捨。
是的,伏夜的母親,玥璽,是他們夜火族的公主。
數百年來,他們這支部落一直居住在靠近平原的地區,安分守己。直到日據時期,因遭受到日本人的迫害而死傷慘重,於是,有一個人起身帶領所有族人逃過日本人的殘害躲到這深山裡來,徹底與外界隔絕。從此,這個人便成為全族人最信服敬崇的族長,而他的世襲子孫也同樣在族裡享有極為崇高的地位,至今不變。
而這個人,正是玥璽公主的祖先。
可儘管玥璽貴為夜火族公主,但她當年嫁給伏夜的父親後,並沒有獲得他家人的認同。伏家顯赫的家世,讓他們無法接受「襲月集團」未來接班人所娶的妻子竟是個原住民。
這是歧視!很嚴重的種族歧視。
伏夜的父親執意護妻,不斷與父母親發生衝突,直到伏夜出生,情況不但未見改善,反而因他的血統問題爭執更凶。在伏氏家族中,玥璽沒有受到應有的尊重,反而連一個女僕都不如。她從來沒有想過單純愛一個男人,想要和他廝守終生的想望,會摻入如此殘酷的現實打擊。心力交瘁下,她終日鬱鬱寡歡,最後終於病倒了。
玥璽的不快樂是一種慢性自殺。伏夜的父親眼見自己的妻子一日比一日憔悴,而家族的長輩依然苛責冷情。
終於,在一次的激烈爭吵後,他帶著玥璽和三歲的伏夜離開了那座金碧輝煌的囚牢,回到了屬於玥璽的這方山林。
當玥璽不堪負荷地拖著一身病體回來時,所有的夜火族人全傻了,他們不明白玥璽公主在伏家遭受到什麼樣的對待,只知道他們必須更加保護她不受到任何傷害。只可惜沒多久,玥璽去世了。伏夜的父親傷心欲絕,帶著伏夜和黑叔離開村子,隔絕生活於山林深處。
但對於單一血脈的玥璽公主,她所唯一的兒子,夜火族族人依舊尊敬,並且忠心呵護。
「我想了很久……」元婆婆繼續說道。「當年,你父母親離開台北,就是為了要與所愛的人相守在一起,那你呢?我又有什麼資格限制你?」她歎了口氣,萬分感慨。「我想,如果你母親還活著,應該也不願意見你每天這樣悶悶不樂的——」
平常凶巴巴的元婆婆,在激烈地砸了電視機之後,說出如此深切感人的話語,無不令所有村人動容。
「婆婆,妳真是太會說話了……嗚……太感人了……」不知名村人甲哭得好不傷心哪!
黑叔走上前,拍拍元婆婆的肩,然後,誠心對伏夜說道:「或許老太爺當年做了很多對不起夫人的事,但是,伏家縱橫商場數十年,自然有他的驕傲與自尊,而今天,他們可以捨棄面子問題,在電視上公開尋找你,就表示他們是真的誠心想要見你,畢竟,他們是你的爺爺和姑姑,和你是同姓血親。」
「喂喂,我砸電視是要少爺去找童晚那丫頭的,可不是要他去尋親的。」
元婆婆兩手插腰,鄭重指正黑叔。不行,阿夜少爺下山找童晚才是最重要的事!任何事都不能打岔。
接著,村人為了阿夜少爺該不該下山,以及下山後該先去找誰,又陷入一陣七嘴八舌。
「我會下山的!」
吵雜聲中,伏夜的最終決定炸得眾人立刻噤聲,啞口無言。
「少爺,你還是這麼聽我的話,婆婆真是太感動了。」元婆婆一把抱住伏夜碩高的身軀,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伏夜扯出一抹笑,安慰道:「又不是不會回來,婆婆不用哭得這麼傷心。」
「沒關係,只要你開心,住哪裡都好,不回來也沒有關係。」元婆婆牽著伏夜的手,依依不捨。「走走,婆婆這就去幫你收拾東西。」
「不用了……」
「不行,這是一定要的。」
二話不說,元婆婆即拉著伏夜離開,黑叔禮貌性地向全村人鄭重致謝後,也跟著走出屋外,留下一 屋子滿心感動的村人。
「真是太感人了,不是嗎?」
「是很感人,只是……唉,可惜了……」胡仔男發出深深歎息。
「可惜什麼?」
胡仔男指了指那台被砸爛的電視機。
「可惜了這台新買的大電視。」
「哼,只要是為了阿夜少爺的幸福,一台電視算什麼!」有人發出忠誠之語。
「是沒錯啦,可是我們的幸福呢?以後沒有電視可以看了……」
「算了,好歹它也是為了阿夜少爺才殉職的,也算是壯烈成仁,我們應該向它看齊才對。」
當晚,村人們就地為陣亡的電視機舉行了一場小小的追思會,場面無限哀戚隆重,感人肺腑,足以媲美祝英台哭悼梁山伯的場面,如果這時飛來蝴蝶翩翩,那就更像了……
只是,他們這裡是夜火村,飛來的不是蝴蝶,而是守護山林的螢火蟲,照亮每個人心靈的螢火蟲……
☆★☆
「有沒有搞錯?妳要辭職?!」
許哲嗣吃驚的大吼聲在辦公室內響起,童晚仍持續收東西的動作,一封辭呈擺放在她桌上。
「妳是怎麼了?連自己辛苦製作出來的專題報導播出都沒看,現在又突然說要辭職,真的一點都不像妳——」
「我只是有點累了,想休息一陣子。」
「累?妳從來不喊累的。」許哲嗣急切道。「妳不是想拿金鐘獎嗎?還是普立茲什麼的?」
童晚笑了笑,沒再說什麼,只是逕自將抽屜裡的東西全數倒進紙箱內,許哲嗣制止她的動作。
「妳的辭呈都還沒遞出去,上頭的人也都還沒批准,妳不覺得妳的東西收得太快了一點嗎?」
「反正都是要走的!先收一收也好。」
早在她交出新聞帶的那」刻,她就已經下定決心要離職,放自己一個長假。而今天一到公司,她即收到一隻提袋,裡頭放著她遺留在山上的背包。她沒有費神去清點背包裡的東西,只是將它靜靜擺在桌角,不去看它一眼,因為在她心中,背包被送回她手中代表的是伏夜和她的道別……
「如果妳覺得累了,妳可以向公司請假一陣子,不必急著辭職,妳知道嗎?妳那篇報導仍然是有作用的——」
童晚停下動作看他。
「我今天聽到一個小道消息,說是有一批人自動去向警方自首,鄭重表示要向妳說聲抱歉,並且發誓再也不敢捕殺野生動物了。」
「真的?為什麼會這樣?這些人是誰啊?」
「不知道,警方還在調查,不過聽說他們好像受到了很大的驚嚇,有點語無倫次的。」
「好奇怪,怎麼會這樣?」童晚在心中兀自猜測他們的身份,難道是她在山裡遇到的那兩個人?
「所以妳看吧,妳那則報導還是有用的。」許哲嗣還在努力勸說,但似乎仍然沒起多大作用。
「這樣很好啊!」童晚說道,心裡卻不免覺得有些奇怪。
她不認為她的報導偉大到可以讓那些人自動棄械投降。
許哲嗣完全沒轍了。童晚的執著他向來是最清楚的,她一日一決定要做的事,他從來沒有勸阻成功過,不是嗎?
而且她現在心裡有事不快樂,這是極明顯的。他也知道自己絕對不是那個可以讓她改變的人。
那麼,到底是誰讓童晚改變了呢?
才想著,童晚桌上的專線電話驀地響起,童晚仍持續打包的工作。
「妳不接?」
許哲嗣看重晚執意忙著,正準備要幫她接起電話時,卻因看到電話上的來電顯示而嚇住,接電話的手也停在半空中。
「你怎麼了!」童晚被他的反應嚇到。
「這……這是妳的手機號碼……」
聞言,童晚心一抽,連忙湊上前看,果然是她的手機號碼。
「是妳的手機?」許哲嗣問,覺得這感覺有絲詭異。「妳的手機打電話來找妳了。」
彷彿已預期到什麼,童晚深吸口氣,戰戰兢兢地接起電話。「喂?我是童晚。」
靜默三秒,聽筒才如願傳來她朝思暮想的低沉嗓音。
「真的聽到妳的聲音了。」
是伏夜!童晚鼻間一酸。
「但是感覺並不遙遠,很近。」他的聲音還是沒變。
童晚激動的淚水滑了下來,一旁的許哲嗣怔住,這是他第一次看見童晚如此。
也許是沒再聽到她的聲音,話筒彼端的伏夜顯得有些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