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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薄荷煙

  媽呀!我又不是處在非洲大草原,可是怎麼卻有一種被猛獅盯著瞧,並且快被它拆吃人腹的感覺?

  我無力地將額頭抵在老爸胳臂上,咬牙說道:「爸,我下半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有這麼嚴重嗎?」老爸笑著,顯然把他的快樂建築在我的痛苦之上。「盈盈,你怎麼都沒講?」石狩敬喳呼著,埋怨我沒主動告訴他我曾和他弟同班的事實。

  他也不想想,難道跟他弟弟同班會是一件很光榮、很值得炫耀的事嗎?

  「要講什麼啦!」我帶著哭腔,保持剛才的姿勢,沮喪得不想再見任何人。

  「好啦,你們待會再聊。阿敬、阿真,你們奶奶到了,不先過去打聲招呼嗎?」老爸的良心總算還沒被狗啃光。

  「喔,好。」石狩敬說。

  「盈盈不一起去嗎?」大貓「好心」的問。

  「我待會再帶她過去。」老爸替我解圍。

  「那就待會再聊。」擦肩而過時,石狩真輕輕扔下這一句。

  『我的天啊,誰要跟你聊啊?!

  等他們三個都走了,我才抬起頭,幽怨地瞪著老爸,「陷害女兒,很快樂嗎?」握手成拳狠捶老爸一記。

  「唉喲!」老爸笑著擁我人懷,「我是在幫你耶,事情講開不就沒事了?』

  我毫不領情地推開老爸,「虎毒不食子,你這個做爸爸的,竟然親手把女兒送進老虎嘴裡,「哼!」

  老爸咧開嘴,「太誇張了吧?我只不過說了你和他是初中同學,還是,你以為他認不出你是他同班同學?」

  「問題是,沒必要弄得大家都知道我和他的關係呀!」

  「初中同學的關係很見不得人嗎?」老爸撫撫下巴,眼睛朝上望,一副深思狀。須臾,又把目光調到我臉上,「女兒啊,難不成你和他除了同學關係之外,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存在?」

  「爸!」我忿忿地抬起高跟鞋踩向老爸的皮鞋。

  老爸輕巧地躲開。「噴,難看,淑女不宜喔。」

  「哼,拿來!」我攤平手掌。

  「拿什麼?」「車鑰匙,我、要、回、家!」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古人早有明訓。

  「嘿,還早得很,你忘了剛剛有人說要和你『待會再聊』嗎?」

  聞言,我霍地垮下肩,像個洩了氣的皮球。

  嗚……

  我為什麼會讓自己淪落到這步田地?我在心中第N次自問。當然,我很清楚赴這場婚筵可能會有什麼「後遺症」,最糟也不過就是撞見石狩真嘛,有什麼大不了的?公共場合,他能奈我何?原先我算盤是這樣打的。

  但是,很顯然,我失算了。

  遇見石狩真,事情就一直處於失控狀態。

  先是老爸帶我去向石奶奶請安時,不懷好意的大貓在描述我和石狩真的關係時猛加油添醋,惹得石奶奶與一票長輩全用暖昧難解的眼神看著我和石狩真;偏偏石狩真從頭到尾又似笑非笑地盯著我,完全不提出任何抗辯(奇了,他平常不是最愛唱反調?怎麼今天面對大人們的曖昧詞語,他倒不吭聲啦),老爸也不挺身捍衛我的清白,只顧在一旁笑。我呢,領悟到了一點,我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然後,相信大家都猜得到,我被迫租石狩真同桌麵食。老爸全然不顧我的求救眼神,自己閃到另一桌和朋友飲灑談笑。席間不斷有好事者跑來我們這一桌起哄敬酒。想當然爾,他們敬酒的對象是我和石狩真。幸好石狩真是坐我對面,而非與我比鄰,否則情形會更尷尬(又不是主桌的那對新人)。我以不變應萬變,蝴終自顧自地低頭挾菜(偶爾抽空瞪坐在隔桌的老爸幾眼)吃食;對所有來鬧事的人視而不見,對所有調侃言語聽而不聞,謹慎地避免視線與石狩真接觸。石狩真也不多話,只偶爾低聲與大貓交談,一改先前的態度,像是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低氣壓盤旋,所有指望把一對年輕男女弄得面紅耳赤的好事者都落得自討沒趣的下場,只能摸摸鼻子夾著尾巴逃回去(說實在,情況還滿好笑的,至少和我們同桌的其他人都被這種場面逗得很樂。只可惜我是當事人,笑不出來)。 

  最後,好不容易捱到散場時刻,我原以為可以安心地回家躲在棉被裡為今天的悲慘遭遇痛哭一場,沒想到——

  「什麼?!你還要再去續攤?喝了一晚上,你還沒喝夠引」我不可思議地瞪著老爸。「難得嘛,喝酒也是要看心情的。」

  「好。」我把手掌攤到老爸的鼻端前,「那鑰匙拿來!」 

  「鑰匙?什麼鑰匙?」老爸明明沒醉,卻裝起傻來。

  我感覺非常不妙。「爸,車、鑰、匙!」

  「喝酒不能開車。」「我又沒喝酒!」我說,「你鑰匙不給我,我怎麼回家?」「有人要送你回家。」老爸哂然一笑。

  我頸背上的寒毛一根根豎了起來,「誰?」語音不自覺地顫抖。不,千萬不要……

  「你同學。」轟隆!晴天霹靂。

  「爸!」我無法克制地尖叫。 

  老爸竭力忍笑。「噓,乖,你已經歇斯底里了喔。」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幾乎要像個小孩子般坐地哭鬧,「我可以自己回家,幹嘛要他送?!」

  「現在晚上臨檢多,你又沒駕照,我不放心讓你開車。既然人家有誠意,那你就讓他送嘛。」老爸甚至懶得編一個比較有說服力的說詞。警察又不是今晚才冒出來的!以前我晚上開車出門怎麼也沒見老爸阻止過? 

  「反正我不要他送。」我申明立場。「大貓呢?我找大貓載我回家總可以吧?」

  「大貓已經走了。」老爸一副不勝遺憾的樣子。

  「那我找石狩敬。」

  「不順路。」

  我瞪大眼睛。「那石狩真就順路?」

  「他是你同學。」老爸說,「同學之間互相幫助是應該的。」

  「去你的!」我無力的說,「爸,他究竟給了你多少錢?」竟然可以讓老爸出賣女兒。

  「你自己去問他呀。喏,南瓜馬車來了。」

  一輛銀藍跑車在我們面前停下,石狩真悠閒地下了車,繞過車頭,開了另一邊的車門,之後便倚著車門斜睨著我,嘴邊勾著一抹笑,大有挑釁的意味。

  我湊在老爸耳邊:「爸,你考慮清楚喔,現在月黑風高的,你當真要把女兒交到一匹狼手上?」

  老爸也低聲:「不然你自己現在去當面拒絕他。」

  明知我不敢,我恨恨的扔下:「再、見!」

  別無他途。我硬著頭皮坐上石狩真的車;石狩真替我關了車門,繞過車頭,用手勢向老爸打了招呼。老爸也用手勢回他一個招呼。當石狩真滑人駕駛座「砰」地關上車門那一刻,我的心似乎也「砰」地被一顆大石壓著,好沉重。想到和石狩真同處在狹小的之間裡,壓力真的很大。

  我靠著椅背,別過頭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

  車子走的路正確,看來我應當不至於在幾天後成為荒郊野外的一具無名女屍。然而,車內太靜了,靜得只剩冷氣聲。我忍不住偷偷回頭看他。感想只有一個:人要是長得帥,連側面也會好看得不得了。唉,爛結論!我又別過頭去。

  這傢伙真是個怪胎,脾氣陰晴不定,一開始知道我的身份時,一副不打算與我善罷甘休的模樣;筵席時,他卻又把我當成隱形人,不理不睬;最後莫名其妙去和我爸暗盤交易,要送我回塚。搞什麼!他腦袋裡究竟裝些什麼東西?

  我心頭忽然響起棋子說的話。一直沒把棋子給我的獨家警訊轉告相關人士,因為我還不知道什麼是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一天拖過一天,都已經過了十多日,啥也沒發生。幸好我沒講,則就要被老爸和大貓一連糗十幾天(「唉呀,你好關心他!」、「你怎麼這麼關心他呢?」……我用腳趾頭想也想得出他們會如何消遣我)。不過我相信棋子不會騙我。石狩真會出事。

  我是否該趁今天這個機會直接把警訊傳給石狩真呢?可是換他會想歪吧……唉,我想得頭都痛了。 

  也許胡思亂想會讓時間過得比較快吧,等車子緩緩停在路邊,我才驚覺已回到黑街外了。我想開門下車,卻無法如願,直覺地回頭看——

  石狩真趁勢欺身俯向我,轉眼間,我被困在車門與他之間,手腕也被他的雙手抵在車窗玻璃上無法動彈……

  「……你想做什麼?」我無法掩飾自己的驚恐。

  石狩真的臉距我的鼻尖不到五公分!

  「你猜呢?」

  「不要。」我的聲音微弱地近似哀求。石狩真的鼻尖幾乎已抵住我的,他的氣息輕輕呼在我臉上。

  石狩真半垂眼簾,「反正你本來就討厭我,那我就讓你討厭到底吧。」

  不知為何,他淡淡的語句裡卻含著濃濃的自棄與絕望,我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不要。」我還是只能重複這句。痛苦地閉上眼睛,再用力地睜開,一顆斗大的淚珠滾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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