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家小姐生的是心病!」羅潛眼一瞇,盯著坐在不遠處一棵樹下的諸葛冰心,道出了重點。
「心病?」
「是啊,嚴重的心病。」
「那有沒有藥醫?」
「這藥嘛……有是有,但要拿到手挺難的。」早知道會這樣,就該把烈焰也綁來的。羅潛暗忖。
「那小姐怎麼辦?她愈來愈瘦削,近來食慾更差,動不動就嘔吐,連藥也喝不下了……」眉兒憂心忡忡。
「什麼?有這種事?」羅潛心一凜,呆了半晌,才滿臉疑慮地朝諸葛你心走過去。
樹下的諸葛冰心披著一件裘毯,雖然身著男裝,但眉間、唇角的靈秀丰采卻不曾稍減。
甚而,羅潛還在她臉上發現一種令人怦然心動的成熟風韻。
「冰心,聽說你最近食慾不佳……」雖身在官場,但他來自江湖的不拘形跡仍在,因而相處久了,他也直喚著諸葛冰心的閨名,不以為忤。
「還好。」諸葛冰心回以淡淡一笑,「只是吃不下東西。」
自從從渤海國回來,她連笑都帶著輕愁。
「我幫你把把脈,看看是不是又受了風寒。」他在她身旁坐下,執起她的手腕診察著。
倏地,他臉色微變,狹長的俊目直盯著她,久久沒吭氣。
「怎麼了?」諸葛冰心奇道。
「你有身孕了。」羅潛盡量保持平靜的語調。
「哦?」她一愣,似乎不太吃驚。
以烈焰猛烈而狂熾的熱情,要在她體內孕育一個生命並不困難,這點她早就想到了。
「天!你聽清楚了嗎?你懷了烈焰的孩子了!」羅潛沉不住氣地低喊。
「我聽到了。」諸葛冰心輕聲道,一陣悸動再度襲向全身。單是聽見別人喊出烈焰的名字,她就會心痛,這情況隨著離開他的時間愈久反而愈明顯。
「你的身子不能生育。」他嚴正地警告。
「我明白。」這事她從十歲就被告知了。
「那還等什麼?現在大概只有兩個月,快將孩子打掉……」他急道。
「不!」她睜大眼眸,驚抽一口氣。
「難道你打算生下來?」他眼睛瞪得比她還大。
她無言的將目光瞟向東方,半晌,堅定地點點頭。
「是的,我要生下這孩子。」這是烈焰和她的骨肉,說什麼她都得留下。
「你瘋了!這樣很可能會送掉兩條命啊!」
「我願意賭賭看。」
「我的天吶!你已經失去判斷能力,這事我得告訴將軍……」羅潛跳起來,大步走向營帳。
「不!羅潛,別告訴我爹!」她追上他,攔在他面前。
「現在不告訴他,你肚子一天天變大他一樣會知道。」
「到那時候,誰也不能要我打掉孩子了……」她低下頭,看著自己仍然平坦的小腹。這是老天賜給她的大禮,她若沒有勇氣接受豈不白愛一場?
「我沒料到……你是這麼地愛著他!」羅潛動容地道。
「我自己也沒想到,在他那樣羞辱我之後,我記著的卻全是他之前的種種溫柔。」聽說人會選擇美好的事情記憶,這到底是面對真實,還是自欺欺人?
「要是他知道你有了身孕,他會選擇你,還是孩子?」羅潛喟歎著。
「他什麼都不會知道,我和他之間再無瓜葛了。」她說得冷靜,鬱積在胸口的淚卻又不停地翻攪。
「那可不一定,我已聽說這次渤海軍的統領正是大烈焰,大武藝要他重披戰袍,對付大唐,而他戴罪立功的籌碼,就是拿回你『賽諸葛』的人頭!」羅潛不得不殘酷地告訴她這件事。
「那麼,我更不能回長安了,因為我和他的仗還沒打完……」她仰頭望天,無奈地閉起眼。這對立的局面,何時方休啊!
「不!聰明的話你就該回長安,免得他為難,若我沒看錯他,他寧可砍了他自己的腦袋,也不會傷你一分一毫。」羅潛沒忘記烈焰為了救她可以滴出一大碗的鮮血,那男人怎麼可能會殺她?
諸葛冰心震了一下,羅潛的話讓她極度不安。
萬一兩軍對峙,烈焰有個什麼閃失,那麼……
「小姐、小姐……」眉兒端了藥過來,說道「將軍說有旨傳來,指名要你接旨。」
「聖旨?」諸葛冰心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是的,就在將軍營帳裡。」
諸葛冰心快步走進諸葛東權的營帳,跪地接旨,但一聽完李隆基的旨意,她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皇上竟為了幫她出被擄之氣,特命「賽諸葛」佈陣拿人,道是誰能砍下大烈焰的腦袋,就賞黃金五千兩!
一方要她的人頭;一方要烈焰的人頭……
她和烈焰的頂上人頭就能擺平這場戰爭嗎?
老天為何要如此捉弄他們兩人?
閉上眼,她忍了許久的淚終於潸然滑落。
羅潛蹙眉深思。這場兩國之爭,怎麼到後來卻由他們兩人承擔?太沒天理了!
不行,他得先替諸葛冰心辦完一件事,才能安心回長安向皇上覆命。
他憤然地走出營帳,悄悄胯上馬背,朝東方疾馳而去。烈焰坐在統帥營中,聽著斥候前來報告營州的概況,他的目光深沉,下巴蓄滿了糾髯鬍喳,英俊的臉孔一掃以往的剛猛之氣,相反的,此次領軍出征,他變得內斂沉默,眉宇間自從諸葛冰心離去的那天就鎖著濃濃愁悒,那份孤冷陰鷙壓得鐵騎們喘不過氣,連別拉罕也不敢隨便近他的身,主僕兩人的關係因諸葛冰心的離去而絕裂。
「唐營大軍仍維持在兩萬五千多人,營州城的四周分八個據點皆有士兵輸番監視,據聞『賽諸葛』在營州城外設了迷障陣法,誤闖進去只有死生條……」
斥候在說什麼烈焰並沒有專心傾聽,但當『賽諸葛』三個字出現,他登時眼睛一炯,心也隨之陣陣揪痛。
兩個多月了……冰心離開他兩個多月了!他的心自她轉身離去的瞬間就被大雪覆沒,凝成冰石,從那時起,他的心思停止了運作,父王的責難、逼婚、釋他兵權……所有的事他都毫無感覺,他唯一想做的是衝到營州,把冰心奪回來,他可以不惜一切,甚至用他的所有來交換她回到他身邊!
但別拉罕綁住了他,大武藝下令將他軟禁,要他腦袋清醒、清醒,他做了一個多月的困獸,終於體悟一件事。
若他還想見諸葛冰心,就必須忍下他心中的狂愛癡戀,唯有冷靜下來,重掌兵權,他才能接近營州,才有機會去找回他心愛的女子。
於是,他以一份新的攻略圖上奏,自薦為統領,向大武藝表示只有他能逼唐軍議和。
大武藝在多嘗敗績之後,乃接受他的建議,命他為統領,率黑色鐵騎出征,不過為防止他胡來,大武藝還命令至勇王跟隨牽制,這也是為何他來到營州外紮營了兩天仍未貿然行動的主因。
至勇王是大武藝的眼線,在他的監視下,他只能強忍住思念,靜靜等待時機。
「三皇子覺得應該如何攻破『騫緒葛」的迷陣呢?」至勇王冷言冷語地問。他慶幸花卓後來還是沒嫁給他,否則有了這麼個狂妄的女婿,他不氣死才怪。
「我正在研究,等弄清楚何處有破綻再告訴你。」烈焰面無表情地道。
「別忘了,忽汗要你取下賽諸葛的人頭,才能回龍州。」
「這事用不著你提醒。」
「哼!聽說李隆基也下旨要拿你的腦袋呢!我想這時的『賽諸葛』應該也非常傷腦筋吧?」至勇王風涼地陰笑著。
烈焰冷眼一掃,霍地站起,不再和這老傢伙多說廢話,逕自走出營帳。
他對冰心陷入與他相同的困局感到煩惱,她會怎麼做呢?毫不遲疑地殺了他去交差?還是與他有著相同的為難?
望著近在咫尺的營州城,他忽然有股衝動想去看看她!
想親口問問她,這兩個多月來,她可曾思念過他?
心思紊亂之際,一個暗器無聲無息地從黑漆漆的林子後方射出,他利落地轉身接住,喝道:「什麼人?」
黑夜的林木中靜悄悄,沒有半個人影,他追了幾步,低首一看,那暗器是支銀鏢,上頭繫著白布,他狐疑地解開,赫然發現上頭寫著——
互相殘殺,兩屍三命!
烈焰眉一軒,對這留言茫然不解。
這是什麼意思?有誰在惡作劇嗎?什麼互相殘殺?什麼兩屍三命?
他的陣營中又沒起內訌,哪有什麼殘殺的事?真要說互相殘殺,他和冰心才真應了這句話……
等等!
他倏地僵住了!這字條難道就是在指他和冰心?
互相殘殺這句他明白,可這兩屍三命……
兩屍三命?!
一陣驚喜竄過他的全身,他那給冰沉睡的心被震醒了!
不!不會是真的!可能嗎?有可能嗎?
冰心……有了他的孩子了?
她……她有了他的骨肉了?
他興奮得差點狂嘯出聲,天啊!要忍住這狂喜是件多麼困難的事!
他激動、顛狂!他感動、癡笑……
哦!他快樂得幾乎要昏厥!
他捧住心口大笑,但忽然間,他定住了……喜悅的情緒被心底另一個聲音又狠又痛地打散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