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似乎對絲狀的東西特別感興趣?"
她點點頭。更正確的說,是對把條理分明的絲線弄亂感舉趣。
"好,那走吧!"她拉了她起身。
"去哪?"她不解。
"到街上逛逛。她愛玩,我們就買把繡線讓她玩個夠。"
這是寵嗎?娃娃喜歡,他就依她,就算是寵所以公子在寵娃娃?
她發現,她喜歡這樣的感覺和想法。
那--
突然想起,許多時候,他也總是依她,這--也是寵?
寵,是喜歡的一種,他,會寵她嗎?
默默追隨著他,愈來愈多的迷思添上心頭,平寂的心湖,挑起漣漪點點。
大街上,人潮往來穿梭,鳳千襲回過頭,見娃娃又玩起了她的發,他無奈地搖頭,溫柔地順了順被玩亂的髮絲。
"我來抱吧!"單手接過娃娃,另一手牽住她。"人多,別走散了。"
他的五指,密密地與她交纏,不知怎地,這樣的溫存舉動,竟教她心頭微微一悸。
"瞧,那對小夫妻多恩愛,好教人羨慕呢!"
"可不是嗎?男的俊,女的俏,還有他們的孩子,好生清秀,看起來就是很幸福的樣子。"
習武之人,聽力向來是異於常人的敏銳,儘管在嘈雜的街中,那私語聲,仍是一字不漏的傳入了她耳中。
夫妻?!這樣的字眼,扣動了她心靈深處的某個角落。
原本,他們也可以是夫妻,但她放棄了,而今,他已不再要她。
她不由得要想,如果當初她做的選擇不同,那麼,今天的情況,會不會真的就像這些人說的是那樣?
心,有一絲絲的沉重,她不明白,這是不是就叫--悔?
"想什麼?依依。"他不知何時鬆了她的手,買了幾樣物品往她懷裡塞,一邊解救落入小魔掌中的髮絲,隨意拋了把繡線安撫娃娃。
她大致看了下他塞來的東西,都是些孩童用的小玩意兒,看來他是真的很疼娃娃呢!
"公子,也愛娃娃嗎?"他問過她這句話,現在,她也想問。
她記得,他明明說"要就留,不要就扔",那應該表示,他是不在乎的。
"你愛,我就愛。"丟下這句話後,他率先往前走。
這是什麼意思?她怔忡而思。
"發什麼呆?快跟上啊!"他回頭輕聲催促。
"噢!"她直覺的邁開步伐追上他,前頭的鳳千襲,已經又買了盒七彩糖球,一顆喂娃娃,也捻了顆進她的嘴。
他拿她當娃娃在寵?!
是糖球的關係嗎?甜味由嘴裡泛開,也流進了胸臆。
第一次,她無法直視他深亮的眼神,微慌地將眼移向熙攘的人群,匆匆一瞥中,掠過眼簾的一抹暗影,留在眸底。
瞬間,她僵直身軀。
她不敢回頭,更沒有勇氣證實的揣測,她情願是錯覺,否則,那將會令她再度陷入萬劫不復的惡魔之中。
難以克制的恐懼蔓延開來,她渾身止不住地寒顫,鳳千襲察覺了她的異樣,投來詢問的眼神。"依依?"
心慌之下,她無法思考,本能地往他身上偎,臉龐深深埋入。
"依依?"他微訝。"身體不舒服?"
"嗯。"她含糊地應了聲,怎麼也不肯抬起頭來。
她但願他沒發現她,是的,他沒發現,他一定沒發現......她在心中一遍遍說服自己。
鳳千襲一手攬住她的腰,深思的瞳眸瞟向她身後。"那別逛了,回去吧!"
"好。"
直到臨去的前一刻,她的視線,仍停留在人群之中的某個定點。
那是一雙極陰沉的眸子,光是對上,便足以教人毛骨悚然,像是來自幽冥的使者,渾身散發著極詭譎冷沉的氣息,不同於他的邪與狂,而是絕對以陰寒。
他心下便明白,若是對立,人將會是最可怕的敵人,這種人為達目的,是可以不擇手段,毀天滅地的。
此人明顯是衝著依依而來,難道,這便是君楚泱所斷言的血厄?是他為她所需承受的災劫?
第六章
直到入了夜,依鳳的心情仍是起伏不定,淡淡的憂惶繞著,揮之不去。
酒,可以平定心神。
於是,她取來一壺酒,斟了滿杯飲盡。
奇怪,沒有味道。
想不起她多久沒這麼喝酒了,腦中唯一記著的,是鳳千襲哺餵她的畫面,這樣喝的酒,真的會比較香甜嗎?
好像是。難怪她現在感覺空空洞洞,像是少了什麼,喝不出味道來,沒有他餵著時的好喝。
要不要去找他喂?
她站起身,不一會兒,又頹然坐了回去。
還是不要了,她現在心裡頭好亂、好亂。
她抱著頭,想起了今日街上驚鴻一瞥的身影。
聶子冥--
她不敢相信,有生之年還會再遇到這個男人,這個宛如邪魔化身的男子!
這個名字、這個男人、這張俊邪面容,是也一直極力想擺脫的過去,更是她生命中最灰暗的一段記憶,如果可以,她情願這輩子都別再想起--
遇上他,究竟是幸,抑或是不幸?她已無法分辨。
她的身世,便如說書人所形容,早年失怙失恃,飄零無依,如果不是遇上他,她會在妓院中過著送往迎來的日子,直到年華老去,花顏凋殘。
可,遇上他就真在是件好事嗎?不,那只是更可怖的人生的開始。
十歲起,她便在他身邊,他霸道地宣稱她是他的,她也清楚自己沒有選擇的餘地,將來非嫁他不可。
聶子冥將她視如心頭珍寶,待她珍寵到了極致,只要她稍有不順心,定要人以命相抵。
幸遠嗎?錯了,那才是她不幸的開始。只因那樣的珍寵,已到了幾近病態的地步。
那時,為了排遣寂寞,她養了只白兔,紅的眼睛,雪白柔軟的皮毛,令她愛不釋手。吃飯時抱著它,入浴時抱著它,睡著時也抱著它,對它喜愛到
無以復加。
然後,一件她怎麼也料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聶子冥由她手中奪過那只白兔,一掌活生生捏死它,血肉模糊。
原因:是這只白兔該死,不該奪去她的注意力。她的愛無比珍貴,只能給他,其餘卑賤的事物,不配得到。
這件事,教她大受打擊,夜夜躲在被子裡,為白兔之死哭得傷心欲絕,也因為這件事,她怕了,從此不敢再養任何寵物。
一而再、再而三,只要她重視的事物,全都會被毀去,久而久之,她也不敢再對任何事表現在乎。
她知道他是認真的,要奪她完完全全的愛,不容任何人、任何事分去寸許,只要是她放在心上的東西,他都會不顧一切的毀去,他的手段太極端,她不敢領教。
十五歲那年,她救了一名腿受了傷的姑娘,偷偷藏在房裡,不敢讓他知道,只等傷一好,她就立刻送走她,以為這樣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可,她太天真,在他的地盤下,有什麼事能瞞得過他呢?
他還是知道了,並且讓他十幾名手下,一一凌辱了那名小姑娘。
她永遠忘不了那雙帶著濃濃怨恨的眼神,對她說道:"你不該救我的,如果你不救我,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我恨你,我死都不會原諒你的!"
當夜,那個姑娘便懸樑自縊了。
是啊!她說得沒錯,她是不該救她的,不救,最多就是廢了一條腿:救她,卻教她連命都送掉了,死得何其悲辱。
她激動地衝去質問他,他卻只是若無其事地說:"你關心她,為她療傷,她費去你太多心思,該死!"
呵,說到底,全是她的錯!她不該忘了自身的處境,讓一時的惻隱之心冒出頭,鑄下大錯,是她害死了一條無辜的生命。
她懂了,雖然懂得太晚,但起碼,該看清的,她也終於看清了。
此後,她牢牢封鎖住所有的感覺,掏空了心,不讓自己再去在乎什麼,這樣,就沒事了吧?這樣,就不會再害到誰了吧?
久而久之,她也幾乎忘了,喜愛一樣事物,究竟是什麼滋味。
直到二十歲那年--
侍候她的婢女,在替她梳頭時,簪子不小心割傷了她的臉,她本欲瞞下,只要不見他,待傷好,便可瞞過。
然而,依舊沒有成功,她很清楚那名婢女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就在那一個無月的黑夜,他將她帶上高樓,要她看清楚他怎麼懲治該死之人。
她沒有求情,求情代表在意,而在意,只會讓那個人死的更快。
那個婢女臨死之前,悲切地吼叫著。"你們這兩個冷血的惡魔,我詛咒你們不得好死!"
她怎麼也忘不掉那一幕,他將人五馬分屍,就在她的面前,肢體離析,血肉飛濺!
人是死了,可婢女說的話,卻緊纏上她的心。
她真的已成為冷血的惡魔了嗎?如果真會不得好死,她也不要變成像他那般可怕後才死,她寧可現在自我了斷。
終於,她崩潰了。
她瘋狂地尖叫,想抗拒那樣的詛咒,想宣洩那一幕所帶給她的衝擊。
她再也撐不下去了,這樣的日子,再過下去,她會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