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他低歎了聲。"對於自己所擁有的--你就不能多少在乎一點?"
"在--乎?"她低吟,像是對這遙遠的名詞感到陌生。
"是啊!你難道一點都不喜歡娃娃?"
"喜歡--"這個詞震動了她,她似迷惘,又似驚疑地仰首。"我可以喜歡她嗎?"
"當然可以,她是你的啊!你的東西,你要自己去照顧、自己去保護,自己去喜歡。"
可以……他說她可以去喜歡,可以去在乎……
"那……公子呢?"這樣她就不能日日跟在他身邊了,她會分散對他的注意力,這樣也沒關係嗎?
"無妨的。我不是軟腳蝦,沒你保護便會立刻死去。"他允許她分神喜歡其他的事情,就算冷落了他也無妨……他的想法好奇怪,和她所認知的不在一樣,但卻不討厭這種感覺。
她可以有珍視的事物嗎?不必害怕因珍視而被毀去?不必再因此而牢牢困鎖住所有的感覺?因為她會保護她自己的東西,他容許她保護……
"那、那……"她遲疑著,沒說出下文。
"想去看看娃娃?"
她抬眼瞧他。"可不可以?"
他摟近她,索來一記永遠得不到回應的吻,然後才放手。"可以。"
她輕點了下頭,旋身步履輕盈地遠去。
她已經快要忘記那張皺皺的小臉了,依鳳記得,是個醜醜的娃娃,但是沒關係,反正她也不特別喜歡漂亮的東西。
第四章
情況,開始有了明顯的改變。
以往,鳳千襲與依鳳如影隨形,有前者的地方,一定找得到後者。而今,依鳳跟在他身邊的時間,一日比一日更少。有鳳千襲,已不見得有依鳳,但是有嬰兒哭的地方,十之八九找得到她。
而情緒向來陰晴難料的主子,平日甚少有過開懷暢笑的情形,可是近來,卻時時傳出鳳千襲愉快的朗笑聲,顯然心情不錯。
於是,眾人便將其歸納為:有女萬事足。
殊不知,真正取悅了他的人的依鳳。
例如某日--
依鳳踟躕不已地走進書房,面帶困擾,欲言又止。
正埋首書冊的鳳千襲抬眼瞥她。"怎麼了?"
"娃娃--哭了。"
鳳千襲有趣地挑眉,實在想不出她哪天不哭,
這需要很意外嗎?
"抱她、哄她。"他很熱心地提供意見。
"我有。"她悶悶地接續。"還是哭。"
"找出原因來,也許餓了。"他依常理推斷。
反正她三天兩頭就會來問他怎麼辦,他已經習慣了。
他相當明白,她從不曾去關心過什麼,也不曉得該怎麼去關心,難免心慌茫然,手足無措。
剛開始,她甚至只會愣愣地看著床上嚎啕大哭的嬰兒,無法反應,還是他提醒她該抱抱孩子,給予撫慰。
她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付出並不難,只要有心。而他,會一點一滴、慢慢的教會她。
這就是他每天樂趣的來源。
只是不曉得,今天又是什麼問題?
他很有耐心地等著她的回答,只見她秀眉微惱地蹙起。
"我有。"
"你有?"他反問。"有什麼?"
"餵她。"
"餵她?你?"她拿什麼喂啊?
她生硬地點頭。"可是她不要。"
他瞪大了眼,似乎領悟了什麼,一雙見了鬼的眼神,由她苦惱的臉龐移向襟口,上頭兩顆襟扣沒扣好......
"你--哈哈哈!"鳳千襲縱聲朗笑,愈笑就愈愉快,無法停止。
老天,他算是服了她了!
"公子?"她疑惑地喚道,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笑的。
"依依呀依依,你--你真是--"他撫著額,欲笑無力。"你又不是孩子的娘,她理你才怪!"
"可是--公子說她是我的。"既然孩子是她的,那麼每個人不是都會給孩子餵乳嗎?這是天經地義的。
"可問題在於,你沒生過孩子,就絕對不會有奶水,這樣懂了嗎?"他耐心地解釋。
拜託!她是女人耶!這種事還要他教她?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一個不解人事的大女孩,又沒生過孩子,實在也沒什麼機會理解這些事。
"那娃娃--"她求救地看向他。起碼他是孩子的爹,應該比較有辦法吧?
"看什麼看?去找奶娘呀!"開什麼玩笑,她都不行了,他難道就擠得出奶給她嗎?
真不曉得她這陣子都怎麼帶孩子的,娃娃的小命沒讓她給玩掉,算是好福氣。
"不在。"以前這種事,都直接交給奶娘處理,今天奶娘不在,她又不行,那怎麼辦?
鳳千襲笑歎道:"通常這個時候,我建議你去廚房弄些米麥、豆漿之類的湯湯水水,如何?"
"呃,好。"她下意識的點頭,也不曉得懂了沒。
"等一下。"鳳千襲喊住她,繞到她跟前,替她扣好衣裳,傾身啄吻了她一下。"去吧!"
她頷首,走了兩步,回頭看他一眼,不知張口想說些什麼,又閉上了嘴,旋身而去。
沒一會兒,又繞了回來,手中多了件衣袍。
"風涼。"將衣袍遞給他後,又迅速離去。
鳳千襲看著手中柔暖的衣物,再將目光移向她遠去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時間,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
依鳳變了,這點,誰都看得出來。但,改變她的,是時間嗎?
這當中,只有數月光陰,然而,當眼中終於容得下一樣事物時,空洞貧瘠的心有了實質的重量,便會開始注意到它的存在,然後慢慢的由好奇、研究、摸索中,不知不覺地傾注所有的心力。而既傾注了心力,便會開始在乎、關懷及喜愛。
付出,往往在不自覺中,它,一點都不難。
而,有了情緒的牽動,冰顏不再是冰顏,再沒有終年不化的矜冷,有了表情的她,多了點人性氣息,再不是以往那個冰雕娃娃。
一名小小的娃兒,改變了冷若冰霜、無慾無感的她,這應該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吧?
思及她近來的轉變,鳳千襲的唇角微微勾起。
"矣、矣、矣!我可不是來看你傻笑的。"桌面讓人輕敲了幾下,被徹底忽視的於寫意,一雙眼正不滿地瞪住他。
這表情真噁心,鳳千襲這小子吃錯藥啦?
"不然你是來幹麼的?找碴?還是打架?"鳳千襲挑眉,意態悠閒。
"你心情很好?"不然怎會連說起打架,都像是在講"我請你吃糖"般的輕快?
"托閣下的福,還過得去。"鳳千襲輕哼,一手隨意把玩繫在腰間的紫玉環珮。
"真搞不懂你。"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又幾曾搞懂過他?
他為什麼會愛上依鳳那種冷到沒有人氣的女人?
他為什麼會將一個嚴重挫傷他自尊的女人留在他身邊,日日提醒他這個羞辱?
他為什麼明明怨恨她,卻又容許自己親近她,氣氛曖昧得無以復加?
他為什麼懸住撲朔迷離的局面,既不乾脆地要了她,也不痛快地拋捨她?
於寫意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問,沒一個有解答。
算了,反正打三年多前,遇上依鳳起,他就成了這副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爛個性,於寫意早就放棄理解他的念頭了。
也許......他真的是恨透了依鳳,才會用這種幽晦迷離的方式折磨她吧!到最後,也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解釋他一連串不合常理的行徑了。
思及此,他目光由花廳轉了一圈。"最近似乎很少看見那個'忠心護主'的女人。"那四個字,絕對是諷刺。
鳳千襲也不以為意。"她在照顧孩子。"
"說到孩子,我差點忘了!"於寫意坐直身子瞪住他。"你真是荒唐耶!連私生子都玩出來了,你爹娘沒氣到吐血嗎?"
"他們相偕遊山玩水去了。"他愉快地勾唇。也幸好他們不在,否則他現在哪能這麼逍遙?爹就算不一掌劈了他,也要在他面前捶胸頓足,大呼家門不幸。他鳳某人英名一世,卻出了個敗兒孽子......那神色說有多悲壯沉痛就有多悲壯沉痛。
問他為什麼知道?唉,他平素的行徑,他爹便已頗有微詞,幾度傷了父子情,到最後,也已對他心冷絕望,就當沒生這個兒子了。
身為人子,他相當清楚父親的剛直性子,容不下他的種種作為,以致近年來,見了面也已宛如陌路,那是恨鐵不成的痛心。
所以後來,才會乾脆拉了娘離家,來個眼不見為淨。
這會兒,他們若知道他鬧出私生子之事,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他要還猜不透幾分,那才叫蠢呢!
"準是讓你給氣跑的。"於寫意頗有責難意味地哼道。
"是啊。"他也大方承認了。
"鳳千襲!你就不能稍稍反省一下嗎?"於寫意沉下了臉,無法諒解他在傷了父母的心後,依然全無愧悔,我行我素。
"你該知道,什麼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吧?"鳳千襲語含輕佻,無謂地聳了下肩。
"你--"於寫意握住拳,在揮出之前,硬生生地壓下了那股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