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我們是無從逃避的了。」
「是的。」「你真的愛我?」她問。
「你還要問!」他捏緊她的胳膊。
「你知道你愛我付出多少代價?你知道同學們會對你有怎樣的評價?你知道曹老頭他們會藉機攻擊你?你知道事情一傳開你甚至不能再在這個學校待下去,你知道大家會說你是偽君子、是騙子、是惡棍……」
「不要再說下去,」他用手指按在她的嘴唇上。「我都知道,可能比你說的情況更糟。不過,我本來就是個惡棍!愛上你就是惡棍。」「康南,」她低低的喊:「康南,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他再度擁抱了她。「我真想揉碎你,」他說,吻著她的耳垂。「把你做成一個一寸高的小人,裝在我的口袋裡。雁容,我真能擁有你嗎?」
「我告訴你一句話,」江雁容輕聲說:「我這一輩子跟定了你,如果真不能達成願望,我還可以死。」
康南的手指幾乎陷進江雁容的骨頭裡去,他盯住她的眼睛,嚴厲的說:「收回你這句話!告訴我;無論遭遇什麼打擊,你絕不尋死!」「別對我這麼凶,」江雁容柔弱的說:「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活著不是比死了更痛苦?」
「那你也要為我痛苦的活著!」康南固執的說:「已經有一個女人為我而死,我這一生造的孽也夠多了,如果你再講死字,不如現在就分手,我要看著你健康愉快的活著!」
「除非在你身邊,我才能健康愉快的活著!」
「雁容,」他注視她:「我越來越覺得配不上你!」
「你又來說這種沒骨頭的話,簡直使我懷疑你是不是康南!」「你比我純真,比我有勇氣,你敢愛也敢恨,你不顧忌你的名譽和前途,這些,你都比我強!和你比,我是個渺小而卑俗的人……」有人敲門,康南停止說話,江雁容迅速的從康南身邊跳開,坐到桌前的椅子裡。門幾乎立即被推開了,門外,是怒容滿面的程心雯,她嚴厲的看看康南,又看看江雁容,冷冷的對江雁容說:「我在樓上找不到你,就猜到你在這兒!」
江雁容垂下頭,無意識的撫平一個裙褶。
程心雯「砰」的關上房門,直視著康南,坦率的說:
「老師,你怎麼能這樣做?江雁容可以做你的女兒!」
康南不知說什麼好,他默然的望著程心雯,這是個率直的女孩子,她帶來了現實!
江雁容猛然站了起來。
「程心雯,我們出去談談!」「我不要和你談了!」程心雯憤憤的說:「你已經中了這個人的毒!看你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我就生氣,你們!真是一對璧人!江雁容,你是個大糊塗蟲!你的頭腦跟聰明到哪裡去了?老師,我一直最敬佩你,現在我才看清你是怎麼樣的人!」她衝出房門,又把門「砰」的帶上。一時,室內充滿了寂靜,然後,康南在床上坐下來,從桌上拿起一支鉛筆,發洩的把它折成兩段。江雁容注視著他,他的臉色蒼白鬱憤,那支鉛筆迅速的從兩段變成了四段,又從四段變成了八段。
江雁容站起身來靜靜的走到康南面前:
「老師,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了。再見!」
「你要怎麼做?」康南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
「我要離開你!」江雁容平靜而堅決的說。掙出了康南的掌握,轉身向門口走去。「等一下,雁容!」康南喊。
「老師,再見!」江雁容打開門,又很輕很輕的加了一句:「我愛你,我永遠愛你。」她迅速的走出了康南的房間,向校園的方向跑去。畢業考後一星期,學校公佈了補考名單,江雁容補考數學物理,程心雯補考生物。又一星期,畢業名單公佈了,她們全體順利的跨出了中學的門檻。六月初,畢業典禮在學校大禮堂舉行了。她們魚貫的走進大禮堂,一反平日的嘈雜吵鬧,這天竟反常的安靜。老教官和小教官依然分守在大禮堂的兩個門口,維持秩序。小教官默默的望著這群即將走出學校的大女孩子,和每個學生點頭微笑。老教官也不像平日那樣嚴肅,胖胖的臉上有著溫柔的別情,她正注視著走過來的程心雯,這調皮的孩子曾帶給她多少的麻煩!程心雯在她面前站住了,笑著說:「教官,仔細看看,我服裝整不整齊?」
教官打量了她一番,詫異的說:
「唔,學號,好像是真的繡的嘛!」
「昨天開夜車繡起來的!」程心雯說,有點臉紅。
老教官望著那個繡得亂七八糟的學號,竟感到眼眶發熱。程心雯又走到小教官面前,作了個鬼臉,低聲說:
「李教官,請吃喜酒的時候別忘了我!」
小教官的臉一紅,罵著說:
「畢業了,還是這麼頑皮!」說著,她望著那慢慢走來的江雁容說:「江雁容,快一點!跑不動嗎?」
江雁容回報了她一個沉靜的微笑,她呆了一下。「如果我是個男老師,我也會愛上她!」她想,對於最近的傳聞有些相信了。畢業典禮,和每年的開學式、休學式類似,校長報告,訓導主任、教務主任、事務主任……訓話,老師致辭,……可是,這天的秩序卻分外好,學生們都靜悄悄的坐著,沒有一點聲音。比往日開學休學式多了一項,是在校學生致歡送辭,和畢業生致答辭。都完了之後,肅穆淒切的鋼琴響了起來,全體同學都站起身,準備唱畢業歌,江雁容輕輕對周雅安說:
「我從沒有愛過中學生活,可是,今天我卻想哭。」
「我有同感。」周雅安說:「我想,中學還是我們的黃金時代,這以後,我們不會像中學時那樣天真和純潔了。」
畢業歌響了起來:「青青校樹,萋萋庭草,欣沾化雨如膏,
筆硯相親,晨昏歡笑,奈何離別今朝。
世路多歧,人海遼闊,揚帆待發清曉,
誨我諄諄,南針在抱,仰瞻師道山高。
……」歌聲裡,她們彼此注視,每人都凝注了滿眶熱淚。
畢業之後,她們最忙的一段時間開始了,再有一個多月,就是聯合考試的日子。這些學生們都鑽進了書本裡,拚命的念,拚命的準備,恨不得在一個多月內能念完全天下的書。有的學生在家裡念,也有的學生在學校裡念,反正,這一個半月,她們與書本是無法分開的,那怕是吃飯和上廁所,也照樣一卷在握。江雁容把自己關在家裡,也關在書堆裡。周雅安天天來陪她一起念。一天,周雅安來了,她們在一起溫習地理。研究完了一個問題之後,周雅安在一張紙條上寫了幾個字,遞給江雁容,江雁容看上面寫的是:
「小徐昨天和那個女孩子訂婚了,愛情,豈不可笑!」
江雁容抬起頭來,望著周雅安,周雅安又寫了幾個字給江雁容,寫的是:「不要和我談,現在什麼都別談,考完大學再說!」
然後,她望著課本說:「你再講一遍,蘇伊士運河和巴拿馬運河縮短的航程。」
江雁容繼續注視著周雅安,低聲說:
「你怎麼能這麼平靜?」
「我平靜?」周雅安拋掉了書,站起身子,在室內繞了個大圈子,然後把手放在江雁容肩膀上,冷笑著說:「江雁容,我想明白了,愛情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世界上永遠不會有真正持久的愛情,如果你對愛情認真,你就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以後,看吧,我再也不這麼傻了,我已想透了,看穿了!」「你不能一概而論……」
「算了,算了,」周雅安憤憤的說:「我勸你也別認真,否則,有得是苦要吃……」「別說了,媽媽來了!」江雁容及時下了一句警告。就把頭俯在書本上,周雅安也拾起書,用紅筆有心沒心的在書上亂勾。江太太果然來了,她望了江雁容和周雅安一眼,就穿過房間到廚房去倒開水。江雁容知道她並不是真的要倒開水,不過是藉此來看看她們有沒有唸書而已。江太太倒完水,又穿過房間走了。江雁容猜想,她大概已經聽到了一些她們的談話,她在紙上寫了幾句話遞給周雅安:
「唸書吧,免得媽媽再到房間裡來打轉!」
「你媽媽太精了!」周雅安寫。
「她就怕我考不上大學,如果我真失敗了,就簡直不堪設想了!」江雁容寫,對周雅安做了個無可奈何的微笑。
這一天終於來了,對江雁容而言,那真像一場噩夢。坐在那堅硬的椅子上,握著一支鋼筆,聚精會神的在卷子上填下自己的命運。那些白襯衫黑裙子的同學,那些鉛印的考卷,監考先生的眼睛,散在走廊上的書本,考試前及結束時的鐘聲,考完每一節之後的討論答案……這一切一切,像是紊亂,又像簡單,像是模糊,又像清晰,反正,都終於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