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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頁     瓊瑤

  「喂?」我說:「那一位?」

  「紫菱嗎?」對方很快的問,聲音裡充滿了快樂、喜悅,與激情!我閉上了眼睛,天!這竟是楚濂!「我只要告訴你,我的事情已經結束了,你的呢?」

  「我……」我很快的掃了雲帆一眼,他斜靠在沙發中,抱著吉他,仍然一瞬也不瞬的看著我,我心慌意亂了。「我……再和你聯絡,好不好?」我迅速的說。「你在什麼地方?」

  「我也搬回我父母家了!」他說,壓抑不住聲音裡的興奮。「你一有確定消息就打電話給我,好不好?」

  「好的,好的。」我急於想掛斷電話。

  「等一等,紫菱!」楚濂叫:「你沒有動搖吧?你沒有改變吧?你還記得答應我的諾言吧?」

  「是的,是的,我記得。」我慌亂的說。

  「那麼,紫菱,我等你的消息,我一直坐在電話機邊等你的消息,不要折磨我,不要讓我等太久,再有——」他深吸了一口氣:「我愛你,紫菱!」

  我掛斷了電話,眼裡已充滿了淚水。雲帆把吉他放在地毯上,站起身來,他慢慢的走到我的身邊。我背靠在架子上,滿懷充斥著一種被動的、迷茫的情緒,我瞪大眼睛望著他。他輕輕的用手托起我的下巴,審視著我的臉和我的眼睛,好半天,他才低沉的問:「誰打來的電話?楚濂嗎?」

  我默默的點了點頭。「他要什麼?」他問。我不語,只是張大眼睛望著他。

  「要你離婚,是嗎?」他忽然說,緊盯著我,完全直截了當的問了出來。我打了一個寒戰,仍然沉默著。

  「很好,」他點了點頭,憋著氣說:「這就是你救火的結果,是不是?」我眼裡浮動著淚霧,我努力維持不讓那淚水滾下來。

  「現在,楚濂和綠萍已經離了婚,當初錯配了的一段姻緣是結束了。剩下來的問題,應該是你的了,對不對?只要你也能夠順利的離成婚,那麼,你們就可以鴛夢重溫了,對不對?」我繼續沉默著。「那麼,」他面不改色的問:「你要對我提出離婚的要求嗎?」淚水滑下了我的面頰,我祈求似的看著他,依然不語。我想,他瞭解我,他瞭解我所有的意願與思想。這些,是不一定要我用言語來表達的。可是,他的手捏緊了我的下巴,他的眼睛變得嚴厲而獰惡了。

  「說話!」他命令的說:「你是不是要離婚?是不是?你說話!答覆我!」我哀求的望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他喊:「只要把你的心事說出來!你是不是仍然愛著楚濂?你是不是希望和我離婚去嫁他?你說!我要你親口說出來!是不是?」

  我張開嘴,仍然難發一語。

  「說呀!」他叫:「人與人之間,有什麼話是說不出口的?你說呀!你明知道我不是一個刁難的丈夫!你明知道我從沒有勉強你做過任何事情!如果你要離婚,只要你說出來,我絕不刁難你!如果你要嫁給楚濂,我絕不妨礙你!我說得夠清楚了沒有?那麼,你為什麼一直不講話,你要怎麼做?告訴我!」我再也維持不了沉默,閉上了眼睛,我痛苦的喊:

  「你明知道的!你明知道的!雲帆,我嫁你的時候就跟你說明了的,我並沒有騙過你!現在,你放我自由了吧!放我吧!」很久,他沒有說話,我只聽到他沉重的呼吸聲。

  「那麼,你的意思是要離婚了?」終於,他又重複的問了一句。「是的!」我閉著眼睛叫:「是的!是的!是的!」

  他又沉默了,然後,忽然間,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指堅軔而有力,他喘著氣說:

  「跟我來!」我張開眼睛,驚愕的問:

  「到什麼地方去?」他一語不發,拖著我,他把我一直拖向臥室,我驚惶而恐懼的望著他。於是,我發現他的臉色鐵青,他的嘴唇毫無血色,他的眼睛裡燃燒著火焰,充滿了狂怒和猙獰。我害怕了,我瑟縮了,我從沒有看過他這種表情,他像一隻被激怒了的獅子,恨不得吞噬掉整個的世界。他把我拉進了臥室,用力一摔,我跌倒在床上。他走過來,抓住了我的肩膀: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你欠了我一筆債,你最好還一下!」

  我還來不及思索他這兩句話的意思,他已經揚起手來,像閃電一般,左右開弓的一連給了我十幾下耳光,他的手又重又沉,打得我眼前金星直冒,我摔倒在床上,一時間,我以為我已經昏倒了,因為我什麼思想和意識都沒有了。可是,我卻聽到了他的聲音,沉重、激怒、感傷,而痛楚的響了起來,清晰的,一個字一個字的敲在我心坎上:

  「我打了你,我們之間的債算是完了!你要離婚,我們馬上可以離婚,你從此自由了!打你,是因為你如此無情,如此無義,如此無心無肝,連最起碼的感受力你都沒有!自從我在陽台上第一次看到你,我在你身上用了多少工夫,浪費了多少感情,我從沒有愛一個女人像愛你這樣!你迷戀楚濂,我不敢和他競爭,只能默默的站在一邊,愛護你,關懷你。等到楚濂決定和綠萍結婚,我冒險向你求婚,不自量力的以為,憑我的力量和愛心,足可以把楚濂從你的心中除去!我帶你去歐洲,帶你去美國,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鐘,我用盡心機來安排一切,來博得你的歡樂和笑容!兩年多的時間過去了,我再把你帶回來,想看看你到底會不會被我所感動,到底還愛不愛楚濂!很好,我現在得到答案了!這些年來,我所有的心機都是白費,我所有的感情,都拋向了大海,你愛的,依然是楚濂!很好,我當了這麼久的傻瓜!妄想你有一天會愛上我!如今,謎底揭曉,我該悄然隱退了!我打了你,這是我第一次打人!尤其,打一個我所深愛的女人!可是,打完了,我們的債也清了!你馬上收拾你的東西,滾回你父母的家裡去!明天,我會派律師到你那兒去辦理一切手續!從此,我希望再也不要見到你!」

  他衝出了臥室,我癱瘓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只覺得淚水瘋狂般的湧了出來,濡濕了我的頭髮和床罩。我聽到他衝進了客廳,接著,是一陣乒乒乓乓的響聲,他顯然在拿那支吉他出氣,我聽到那琴弦的斷裂聲和木板的碎裂聲,那「嗡嗡」的聲音一直在室內迴盪,然後,是大門闔上的那聲「砰然」巨響,他衝出去了,整棟房子都沒有聲音了,周圍是死一般的沉寂。

  我仍然躺在床上,等一切聲浪都消失了之後,我開始低低的哭泣起來,在那一瞬間,我並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麼而哭。為挨打?為雲帆那篇話?為我終於爭取到的離婚?為我忽略掉的過去?還是為了我的未來?我都不知道,但是,我哭了很久很久,直到落日的光芒斜射進來,照射在那一面珠簾上,反射著點點金光時,我才突然像從夢中醒來了一般,我慢慢的坐起身子,軟弱、暈眩,而乏力。我溜下了床,走到那一面珠簾前面,我在地毯上坐了下來,用手輕觸著那些珠子。一剎那間,我想起羅馬那公寓房子裡的珠簾,我想起森林小屋的珠簾,我想起舊金山居所裡的珠簾,以及面前這面珠簾,我耳邊依稀蕩漾著雲帆那滿不在乎的聲音:

  「如果沒有這面珠簾,我如何和你『共此一簾幽夢』呢?」

  我用手撫摸著那簾子,聽著那珠子彼此撞擊的、細碎的音響。於是,我眼前閃過了一個又一個的畫面;陽台上,我和雲帆的初次相逢。餐廳裡,我第一次嘗試喝香檳。在我的珠簾下,他首度教我彈吉他。車禍之後,他迫切的向我求婚……羅馬的夜,那緩緩輕駛的馬車。森林中,那並肩馳騁的清晨與黃昏……天哪,一個女人,怎能在這樣深摯的愛情下而不自覺?怎能如此疏忽掉一個男人的熱情與愛心?怎能?怎能?怎能?我抱著膝坐在那兒,默然思索,悄然回憶。好久好久之後,我才站起身來,走到梳妝台前面。打開檯燈,我望著鏡子裡的自己,我的面頰紅腫,而且仍然在熱辣辣的作痛。天!他下手真沒有留情!可是,他或者早就該打我這幾耳光,打醒我的意識,打醒我的糊塗。我瞪著鏡子,我的眼睛從來沒有那樣清亮過,從來沒有閃爍著如此幸福與喜悅的光彩,我愕然自問:「為什麼?」為什麼?我聽到心底有一個小聲音在反覆低喚:雲帆!雲帆!雲帆!我站起身來,走進了客廳,開亮電燈,我看到那已被擊成好幾片的吉他。我小心翼翼的把那些碎片拾了起來,放在餐桌上,我撫摸那一根一根斷裂的琴弦,我眼前浮起雲帆為我彈吉他的神態,以及他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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