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她一直都知道的,可是現在她卻覺得,背後似乎還有某種不尋常的深意。
殺雍莫離對義父來說或許重要,但又為什麼得是由她執行?
義父甚至失態地問她,「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看到妳都沒半點反應嗎?他沒迷戀妳嗎?妳為什麼會沒有成功?」
聽了後她倒吸了一口氣。這話背後的含義,不正是要她……以色誘之?
這種話義父竟然說得出口!她不是他未來的兒媳嗎?他怎可要她做這種事?
或者,從一開始,他就是抱著這種打算,他知道她長得像雍莫離已逝的妻子,所以才……
她真的只是長得像雍莫離的妻子而已嗎?她突然覺得,事情並沒這麼簡單。
烙在同一處的牙印、一對相同的月牙形墨玉、一張相仿無二的面孔……世上哪來這麼多的巧合?
答應我,秋兒,下輩子,我們還要再當夫妻,可是我怕來生模糊了記憶與容顏,我們會認不出彼比……
模糊的聲音劃過南湘翊的腦海。
如果,身上那道早已存在的齒痕是雍莫離烙下的,那麼又是在何年何月?是同樣難分彼此的激情纏綿,同樣銷魂蝕骨的歡愉與痛楚嗎?那麼重要的事、那麼重要的他,為什麼她會忘?
初見那一晚,他本就無意輕薄她,只是想證明她胸前的齒痕,對吧?
還有戀兒生辰那一夜──
「我撫慰你的女兒,你就是這樣回報我?」
「我不會道謝,那是妳應該做的。」
那時她只覺他狂妄得討厭,可是如今想來……
雍莫離早就在言談之間,一遍又一遍的暗示過她了,甚至告訴她,她並不是什麼替身,他這輩子就只愛過她……
此刻,她才恍然驚覺,他從來就沒有拿「南湘翊」這個名字喊過她!
我要在妳身上留個印記,那麼,只要見到這個屬於我倆的記號,說什麼我都會認出妳來──
紛紛亂亂的思緒沖激著她,父織著遙遠的纏綿誓約……
她摀住胸口,幾乎無法承載這樣的推測。若事情真是她想的這樣,那她多對不起這對父女,她讓他們吃了好多苦……
「翊,妳怎麼了?臉色好蒼白?」祈灝關切的聲音穿過激盪迷思,將她拉回現實。
她喘息,悵然若失。
為何要喚醒她?她就快要想起來了呀!她就快想起自己所遺忘的是多麼珍貴的事物,她的摯愛……
要到何時,她才能再一次尋回?
她閉上眼,任心痛一寸寸將自己凌遲。
◇ ◇ ◇
「你居然叫她去做這種事!」
悄寂的書房,傳出男子憤怒的吼叫聲。 「如果不是湘翊近來太反常,你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打算告訴我這個秘密?」
「這麼緊張做什麼?反正她現在也忘了一切。」祈珩涼涼地說。
「可是你卻叫她去殺自己的丈夫!」
「吃醋嗎?我早說了,她並不適合當你的妻子。」
「不是這個原因。」不管她的真實身份是什麼,他都愛她不渝。「我只是不敢相信,你會做這麼殘忍的事。如果哪一天她想起一切,你要她怎麼活下去?她會恨死我們,也會恨死自己的!」
「不會的,她服了忘憂草,效力可維持十年,到時只要持續讓她服用就行。」也或許不用等到那個時候,她就已經無利用價值。
說到這個,祈灝更氣。他一直以為她只是身受重傷,才會失去記憶,沒想到一切都是他父親在背後搞鬼。
當年父親救回幾乎只剩一口氣的她時,他曾懷疑過父親涼薄的性子,怎麼可能做出救人的舉措,如今想來,一切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當年那些殺手其實是你安排埋伏的,對不對?我記得那時祈家莊在嘯南堡的良性競爭下沒落,你曾恨不得殺光姓雍的一家人。」所以他救了受重傷的她,並計畫用她的手來結束雍莫離的性命。
祈珩也沒否認,「為了這一天,我安排了太久了。」
八年!他居然可以用八年的時間來安排這一切。
祈灝為父親的心機深沉而震駭,心知他已經走火入魔,多說無益了。
「你白費心機了,我愛她,所以我不會讓你這樣糟蹋她,不管她是南湘翊也好,童清秋也罷,我會帶她走,遠離你可怕的計謀!」
「那你最好先確定她會不會聽你的。」祈珩有自信,兒子不敢說出真相,因為這樣一來,他就會失去她。
祈灝忿忿地瞪著他,而後繃著臉離去,以沉默表達抗議。
◇ ◇ ◇
「把她交出來。」在祈家莊大廳內,雍莫離簡單俐落的拋出一句。
端坐首位的祈珩冷冷一笑。「侵門踏戶的來向我要人,雍堡主,你不覺得你的架子端得太大了嗎?」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他們都很清楚那個「她」是誰。
「人,是我的;仇,我也有一筆。祈莊主,你說這個人,我要怎麼討才不失禮?仇,又要怎麼報才算合理?」儘管人在屋簷下,雍莫離依然有著傲視群倫的凜然威儀,絲毫沒有矮上半截。
「好口才!」祈珩沒什麼誠意的揚掌拍了幾下。
雍莫離果然不是簡單的人物,不過才一個多月的時間,就將所有前因後果都查得一清二楚,既是如此,他也沒必要再作戲了。「你知道,要討人,得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嗎?」
雍莫離寒聲一笑。「你確定要付出代價的人是我嗎?」他還想找人為八年前的宿怨交代呢!
「我這人也不是不通情理,這樣吧!我們就讓她自己作決定,落敗的那一方,得毫無怨言的承受她的選擇,如何?」
老狐狸!秋兒都被他們洗腦了﹐還會有什麼明智的判斷力?
但他沒有選擇,這是唯一的希望,他願意冒險一賭,賭她對他的眷戀,賭他們刻骨銘心的情感,不惜代價!
「好!」雍莫離毅然決然的允諾。
祈珩滿意的點頭。「喚小姐過來。」
不一會兒,狂切思念的娉婷倩影走入雍莫離眼界。
「秋兒……」他情不自禁的脫口喚了出來。
她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靜的掠過他,走向祈珩。「義父喚我?」
「上回,妳沒能完成任務,這回,我再給妳一次機會。」祈珩朝她拋去一把長劍,「殺了他!殺了雍莫離!」
南湘翊握住劍柄,盯著劍身閃動的寒光發怔。
殺他──殺了他!
她抬起眼,對上雍莫離深亮清炯的黑眸。
「妳不是問,我是誰嗎?」他笑了笑,極盡溫柔的。「終其一生,我只會有一個答案,那就是,我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深愛妳的男人。」
她握牢長劍,一步步逼向他。
「回家吧!戀兒好想妳,她還等著喊妳一聲娘呢!還有我,想妳想得快發狂了。」直到劍尖抵上他的胸口,他眼中的溫柔,仍沒褪去半分。「妳知道,不論如何,我都不會對妳動手。」
他微笑,看著她的眼神寫滿了信任。他若怕,那晚就不會默默地等待她做抉擇了。
但是現在,他後悔了,他根本就不該放她走的,無論如何,他都該將她留在身邊。錯一次,已經苦了八年了啊!他們還有多少八年可以蹉跎?
「殺了他!」祈珩揚起得意的笑,在後頭催促道。
劍尖又逼近一寸,稍稍使力,便會沒入肌膚。雍莫離仍是動也不動,視線與她交纏,似在無聲的告訴她:不怪妳,無論妳做什麼樣的抉擇,我都不怪妳。這一生,愛已嫌不夠,不捨得再恨。
南湘翊眉心一凝,就在祈珩以為她會使勁刺下時,劍勢一轉,朝祈珩劃去,血痕泛開,笑意僵在他臉上。
「你真要我手刃夫君?祈珩,你好狠!」
「妳──」祈珩錯愕,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我為什麼會知道是嗎?就憑這個──」她指了指心口,恨聲陳訴,「你奪得走我的記憶,卻奪不走我的感覺。我的心沒死﹐它認得出它最愛的人!」
「怎麼會?怎麼會?」計畫了這麼久,他無法接受突來的失敗。「不可能的,我明明安排得很完美……」
「你是安排得夠完美,但是千不該萬不該,讓我聽到你和祈灝那晚的對話。」她將劍鋒一轉,抵上祈珩咽喉。「就算一劍殺了你,都抵不盡我滿腔的恨!如果方纔你猶豫或阻止我,我還不會這麼恨你,但是你沒有!你存心要將我推入悲劇的深淵!」
她該殺了他的,但是相處八年,她的心不夠狠,她做不到他的絕。 眼前的男人其實很悲哀,一生都在怨憤別人的出眾與不凡,卻不願承認是自己不如人,今天就算沒有了雍莫離,還是會有別人,他殺得盡嗎?
以前是她傻,為了報救命恩而盲目的服從,卻不料他竟然就是造成她悲慘人生的元兇,她以往的掙扎在這一刻全都顯得愚蠢至極。
往前推的劍尖,泌出了一顆血珠子,看著他恐懼惶惑的眼神,她終究還是下不了手。
手一抽,她頹喪地拋開了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