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凌塵可以想像段虹大發雷霆的樣子,那一定是驚天地、垃鬼神。他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放聲吼道:「放心吧!我不會說的。」望著他們逐漸遠去的背影,在這一刻,他們又變回他所熟悉的三位慈祥長者了。
呵,他的家人啊!這種感覺真不錯,他淡淡地地笑著,心底的陰霾盡去,陽光重又露了臉.令人滿心的平和與舒爽,直到……
「什麼事不可以告訴我啊?」一陣陰柔的女聲倏忽貼上他的背。
皇凌塵不覺背脊一震。「虹兒!」
事情簡直離譜到匪夷所思了,讓所有人找翻天、找得膽戰心驚的段虹居然毫髮無傷地出現在他身後!
皇凌塵戰戰兢兢轉過身,怕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覺,待回神後,這場美夢就要破碎了。
但沒有,他的希望變成了真,段虹確實站在他身後,正對他盈盈笑著。
「幹麼?看見我像見鬼似!」她不悅地嘟起嘴。
「虹兒!」他長臂一伸,迅速地將她摟進懷裡。「你到哪兒去了?我擔心死啦!」
「我見到一個人,他說想找我談談,我就跟他去談話嘍!我們一邊走、一邊聊,走了好久,也聊了好久.直到林外,聽見這裡有聲音,他送我過來,看見了你,他就走啦,讓我一個人過來找你。」
「你跟陌生人走,卻不告訴我……」他罵到一半,瞧見她取出一塊玉珮在他眼前晃蕩。
那是一方雪白透明的溫玉,玉質盈潤、觸感柔細,光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玉珮的正面組接著繁複的祈福圖樣,看得出送玉者很希望配戴此玉之人能一生吉祥康泰;而玉珮的背面則簡單地鐫刻著兩個字——天妃。
皇凌塵顫著手接過王佩。「找你談話的人是我父王?」他認得這方「天妃玉」,小時候常見娘親隨身攜帶,她說那是父王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事實上也是唯一一件。但這玉珮不是在娘親遇害時落入劫匪於中了嗎?
「王爺……我是說父王,他從沒有放棄尋找此玉的下落。」段虹說著。
又是一件令人驚訝的事情;皇凌塵不敢相信。「你叫他……父王!」
「他本來就是啊!」段虹倚在他懷裡撥弄著玉珮。「他真實很喜歡你娘的,可為了保持威嚴的形象以鎮住當時混亂的政局,他不得不割捨許多束西。雖然我並不贊同他的作法,但我可以理解一個笨拙的男人如佝便出渾身解數只求以殺立威、以血平定內憂外患,還百姓們一個和平盛世。凌塵,你不得不承認現在沒有一個外族敢侵犯我們天徽王朝,全是父王的功勞。」
皇凌塵低下頭想著段虹的話、想著娘親的慘死!還有他背上那永遠也消除不了的傷痕……「那他割捨的東西也未免大多了。」他苦笑。
「是啊!他真笨對不對?人活著的時候不珍惜,卻在人死後才花了八年的時間尋找這方『天妃玉』日日帶著睹物思人。」她的手撫上他的背,隔著層層衣物彷彿還可描繪出那衣下纍纍的傷痕。「你在他身邊時,他也是只想著要如何訓練你變強,好接替他的位置;待你走後,他才發現他愛你,不管你能不能符合他的理想,他都不想失去你,但既成的錯誤卻是再也抹殺不掉了。」
「他找你……談我?」他語氣中隱含激動。
「他說,他已把兵權交回皇上手中,下一步他將退位,由你來承繼『嘯天王爺』的位子。他說他希望你能接手『黑騎軍』用你的方法來帶領他們保家衛國;他還說……」段虹看著那方玉珮!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皇凌塵想了一下,轉而將玉珮結上她的腰帶。「他說收下這方玉珮你就是下任的嘯天王妃了。」
她的淚水終於滑下。「父王承認我是你的妻子、他的兒媳婦了!所以特地將這方『天妃玉』送來給我,他要我好好照顧你,然後……他就走了,他的背影好哀傷,我想留下他,多跟他說幾句話,可是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凌塵,我們可能再也見不著父王了。」
皇凌塵閉上雙眼。他從沒喜歡過嘯天王爺他,恨他他,但聽聞地離去的消息,他的心依然痛楚,這就是父子天性嗎?他不懂。
「不會的,只要我們想見他,終究有辦法可以找到他的。」
「你會想見他嗎?」她含著淚水問。
他很矛盾,愛與恨同時拉扯著他的心。「也許,等我做了爹爹之後吧!」可能那時候他就比較可以瞭解為人父的心理,進而原諒嘯天王爺曾經做過的一切。
「所以我們一定可以再見到他的。」她雙手緊環著他的腰,螓首深埋在他懷裡。「畢竟,我們是一家人嘛!」
他深吸一口氣,一句「家人」可以解釋一切。
「對!我們終是一家人。」
「嗯!」她吸吸鼻子,語氣怪怪的。「我們是一家人;你、我、父王、阿爹、老瞎子、老婆婆……不管我們曾經是何等人物,現在大夥兒都是一家人了。」
「呃!」他沉吟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我想錯了,你似乎早知道他們的底細
她朝他眨眨眼。「我沒告訴你嗎?土地廟裡沒半件事可以瞞過我的耳目!」
「你沒說。」他語含指控。
「喔!那又怎樣?反正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她聳肩。
「不重要?」天可憐見,他剛知道的時候差點兒嚇死耶!
「管他們是什麼底細,難道你會因為他們的出身、來歷、背景,就不承認他們是家人?」
「唔……」緊張過後是放鬆的笑,他雙肩不停抖動著,先是悶笑、微笑、輕笑…… 最後變成大笑。的確,人們是無法選擇家人的,但他們可以選擇愛自己的家人,並且為家人們所愛。「是,我的好娘子,你說的一切都對。」
***
七月初,皇凌塵準備遠遊。
他沒有告訴段虹,因為這是一場前途未卜的爭戰,為了天徽王朝的未來,他即使豁出性命也非粉碎南宮瘋子的野心不可。
他在天剛亮的時候離開土地廟.悄悄地跨上了馬鞍,目的地是天回山。
但他並未奔馳多久,才到山道口,一條淡黃色的身影便大刺利地擋住了他的去路。「你要去哪兒?」
「虹兒!」該死!她怎麼會知道他今天要走?
「說啊!」憤怒染紅了她的頗。
「對不起。」他長歎一聲。「你知道……我必須去阻止南宮瘋子造反,我必須阻止禍水咒遺害蒼生,我……我必須離開一段時間,虹兒。」
「沒有禍水咒.你就已經是個超級大禍水,專門拖累我了。」她氣得直跺腳,盈盈水眸裡卻儘是離情依依。
「虹兒……」他為難地看著她。
她嘟起嘴不認輸地與他互瞪著。不知不覺間!朝陽爬出了山頭;不知不覺間她眼裡蓄滿了淚水。
「喔!虹兒。」皇凌塵不捨地喊了磬。
她的淚終於滑下。「你沒有跟我說再見。」
「對不起。」他慌地跳下馬背跑過去將她樓進懷裡。「我很抱歉!我不想讓你擔心,所以……哇!」沒有等他說完,她一口咬住他的胸膛。
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咬他用力地、拚命地咬著。
他只感覺心頭一慟默默地撫慰著她輕顫不已的背脊。
她不曉得咬了多久直到力氣都用光了,才鬆開檀口,卻再也忍不住地哭倒在他懷裡。
他發現他的前襟濕了,不知道是她的淚,還是他的血。但他寧可那是血,也不願見她傷心落淚。
「好虹兒,別哭了我發誓我一定會回來的。」
「毫髮無傷?」她哽咽著。
他為難地轉開眼不敢給她保證!因為這一仗實在是太危險了。
「答應我。」她淚流滿面。「我不能失去你,孩子也不能沒有爹爹。」
「孩子!」他渾身一震。
「老婆婆說的快兩個月了,但我沒有發現。」她不停地抽噎。
喔,該死!他居然讓妻兒如此難過,虧他還說過要做個最好的爹爹呢,他真是個渾球!
「我答應你,虹兒,我一定會毫髮無傷、平安無事地歸來。我要陪著你看著我們的孩子出世!教他叫我爹爹、叫你娘,我們會永遠永遠在一起,我發誓。」他吻著她的淚,一顆緊接著一顆,直到吻乾了她所有的淚珠。
四片唇瓣飢渴地貼在一起,火焰在其中竄燒,情潮湧得像天那樣高……
但這絕對不是最後的吻,它是個開始,代表著他二人的新生。
曾經為血腥噩夢所苦的皇凌塵在這裡擺脫迷障,得到了他夢想已久的家,一個聰慧、堅毅的妻子和一個孩子。
曾經混跡江湖、行騙天下的段虹則拋卻了孤獨與寂寞尋到了她今生最重要的愛。
「我愛你,凌塵,我會等你回來的,你一定要回來,你一定要回來……」
***
神龍天塹
嘯風驟起!黑雲翻湧。森冷的神龍天塹隱落在嚴峭巨石陣中,其至邪至魅之氣,即使身在百哩之外亦能感到陣陣寒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