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將誤你前程,間接妨礙王朝存續,留之不得。」嘯天王爺攻勢更急,招招狠毒,非置段虹於死地不可。
「好大一頂帽子啊?」再見嘯天王爺,皇凌塵心頭五味雜陳,父王可以說是他生命中僅剩的血親了,他們都是彼此的唯一,最親密的父子關係,但誰能料得到十餘年後第一次重逢,居然是這樣的刀劍相向?「你沒有想過她是我娘子,你的兒媳婦嗎?」
「她不配!」嘯天王爺啐道,攻勢不停。
「我也不配對嗎?」皇凌塵的背突然又痛了起來;那上頭交錯縱橫的鞭痕皆是嘯天王爺的傑作。打小,父王待他就十足地嚴苛,因為他是嘯天小王爺、「黑騎軍」的未來領導者,他一定得是最強的。
父王常說,天下百姓的性命財產全系之於王族手中,現在是聖上與父王負責,待他們百年後,這重責大任便得交託到皇凌塵與太子殿下身上了。所以他絕不能有一天的鬆懈,除了努力還是努力,偶有失誤,背上的鞭痕便是教訓。
小時候皇凌塵從未懷疑過父王的話,他要做一個最強悍的男人,讓所有人都敬畏他——如果沒有那場意外,他或許會變得跟父主一樣冷血殘酷。
但他親眼見到了娘親的死亡,鮮血飛濺中,他嬌弱美麗的娘親就這樣香消玉殞,從此再也不得相見了。接著父王一枝飛箭射入他胸膛,他雖逃過一場死劫,卻領悟了另一番生命的意義——人命是值得珍視的,不得輕易毀之,不管有什麼理由都一樣。
「塵兒……」喚著兒名,嘯天王爺冷厲的黑眸中閃過一抹痛苦。
皇凌塵的拳腳一頓。可能嗎?他那冷血的父王持他還是有一絲父子親惰?
嘯天王爺就趁皇凌塵失神之際,一個閃身衝破皇凌塵的防護網直撲段虹面門。
段虹大吃一驚,下意識往旁一退。
嘯天王爺一招落空,竟陰狠地轉擊向躺在地上無力閃躲的小馬僮。他知道段虹不會置小馬僮於不顧的。
果然一見小馬僮有危險,才逃過一劫的段虹想也不想地又衝回去自投羅網。
「卑鄙!」她怒斥一聲,顧不得己身安危,忙拖著小馬僮一起逃命。
嘯天王爺圖的就是這一瞬間,段虹為救小馬僮而空門大露。「大丈夫行事不拘小節,只求達成自的。」他手中的匕首直取段虹心臟。
俗語有云: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不孝。但反過來呢?那便成了大不違了。
可是為救結髮妻,皇凌塵沒有選擇的餘地。
就在嘯天王爺的匕首將要刺入段虹胸膛之際,皇凌塵急將身形踅返,以肉身擋住刀刃,另一隻手掌蓄以霍霆萬鈞之勢擊向嘯天王爺。
沒料到兒子的功力如此精深,嘯天王爺受了一掌,口吐鮮血,蹬蹬蹬退了三大步,終於無力再戰。
「好兒子,想不到你習武多年,為的是對付父王。」
皇凌塵的左手上插著嘯大王爺的匕首,右手掌停在半空中,手背上染著幾滴艷紅,是方才打中嘯天王爺時沾上的。
他曾發過誓,一生不傷人,雙手不染血腥,但在花老大身上破了第一次戒,那時他還可以自我安慰全是為了擒凶救人,不得已為,!但打傷親爹……不論他有多充裕的理由,皆是天理不容。
他果然遺傳了魔鬼的血,就像嘯天王爺一樣殘忍嗜殺,今天若不將一切做個了斷,未來會有多少無辜人命葬送在他手中?
段虹瞥見他一動也不動的身影、俊顏蒼白似雪,想起他近乎偏頗地執著於乾淨的雙手,不安如潮湧上心田。
「傷一人而救二人,這是仁慈抑或殘忍?」放下小馬僮,招來宮良先帶他出府療傷後,她無聲地走近他身邊,拉下他頓在半空中的手掌。
他刮著狂風暴雨的黑眸遲鈍地轉移到她身上。「應該有其他方法的,只要我冷靜下來……只要我用腦子想一想,一定可以想出其他不傷人,卻能解決問題的方法,可是我……我控制不住,我想殺人……虹兒,我體內奔流的血液逼迫著我動手,不殺人它們平靜不下來啊……」
「愚蠢!」嘯天王爺倏然怒吼,猙獰的五官像惡鬼般一步步逼近皇凌塵。「身為『黑騎軍』的下任領導者,你本來就要會殺人。在戰場上,你不殺人,人家就殺你,唯有『殺』才能立威、為我天徽王朝奠下萬代不朽之基業。像你這樣婦人之仁,一旦兵權交到你手上,當邊關烽煙四起時,你是不是要舉手投降,將天下整個奉送給那些蠻子?」
「你才愚蠢!」段虹一個閃身擋在皇凌塵身前。
「虹兒!」她纖細的身量才到他肩頭,但勇於挑戰強權的氣勢卻像天那樣大。皇凌塵看著她護衛他的背影,恍惚間憶起他美麗嬌柔的亡母。
過去每當父王鞭打他時,娘親總是躲在角落裡哭,一句話也不敢說,怕惹惱了父王那無情的長鞭將遷怒至全府的人都不得安寧。直到父王打夠了,離開了,娘親才會出面幫他擦藥,求他忍耐。
他的童年就是在娘親的淚水、父王的鞭子與自我忍耐中成長,被人愛惜呵護的滋味,他從未嘗過。及至長成,他習得一身好武藝後,再也不需人保護了。
可就在此刻,他嘗到了生平第一次被人護衛的滋味,他獨立聰慧的娘子為他敞開了雙臂,用她的愛緊緊護住了他的心。
說不出的激盪在心頭翻湧,他踉蹌一步走到段虹身畔。「虹兒,這樣太危險了,你還是退下吧!」突然他不再害伯變成殺人魔了,為了心愛的娘子,不管變成什麼樣子他都不怕。
「不!」她橫跨一步堅持挺立在他身前。「今天我非把一切都說清楚不可。」
「一名愚蠢的婦人能懂什麼國家大事!」嘯天王爺怒斥一聲。「塵兒,直到現在我還認你是我的繼承人,只要你殺了她,重回王府接受訓練,待為父百年後,『黑騎軍』仍由你統領,我朝萬代基業就全靠你了。」
「不必了,我根本不稀罕繼承你的位置。」再多的權勢名利在皇凌塵心中,仍不及一個段虹重要。
「你竟為了一個女人置國家大業於不顧?」不可原諒!想起自己戎馬半生打下來的天下竟被兒子如此輕視,嘯天王爺簡直要氣瘋了。
「喂!愚蠢匹夫,你不要隨便給凌塵扣大帽子。」至此段虹總算有些瞭解嘯天王爺的個性了。「誰說他只顧兒女私情、不管國家大業了?你根本沒有看過他為社稷安穩拚命的樣子。」
「捉幾名小毛賊也叫為社稷安穩拚命?」嘯天王爺壓根兒不屑,皇凌塵的作為。
「是哪支軍隊連幾名小毛賊都捉不住,最後還得勞煩『六扇門』出馬才將花氏兄弟盡數擒獲?」段虹在東京路上早挖光皇凌塵所有過去,連花氏七兄弟那樁案子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捉賊本不是軍隊擅長之事,偶有失誤也算正常。」嘯天王爺強辯道。「況且幾名毛賊也動搖不了國本,真正會危害到國之大體的只有叛亂與外族的侵略。」
「幾名毛賊是成不了什麼大事!但幾十名、幾百名呢?現在的國泰民安,百姓們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不是你的功勞,是凌塵的;因為有他這位『天下第一名捕』在,老百姓們才能夠安居樂業,不須擔心賊子的脅迫。」嚴格說來在民間,皇凌塵的聲望不知比嘯天王爺高上幾百倍呢!
「虹兒!」皇凌塵拉拉她的衣袖,她誇得他臉都紅了。
「唉呀,別拉啦!我今天一定要點醒這個愚蠢匹夫。」段虹拍開他的手續道:「況且我相信,以凌塵的聰明才智,他既能將『六扇門』領導得如此出色,有朝一日讓他領軍出戰當也不成問題。」
「虹兒我不喜歡戰爭,也不喜歡殺人,我不會領軍出戰的。」她誇得太離譜,連皇凌塵自己都聽不下去了。
「你聽見啦!」嘯天王爺冷嗤一聲。「他連殺個人都不敢,還談什麼領軍出征?」
「誰說領軍征戰一定得守你那一套以『殺』立威的法則?」段虹回身溫柔地望著皇凌塵。「一百個將軍有一百種領軍作戰的方法,凌塵不一定要用'殺』來立威啊!他這麼聰明,不管是多麼狡猾、奸詐的惡徒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盡數被他逮捕歸案;將來他若領軍走也能想出另一套除了『殺』之外的立威方法。他不會成為『你』,但他絕對有本事成為另一個國之棟樑。事實上!我認為他現在就是。」
皇凌塵看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對他的信任如此之堅實,不知不覺動搖了他過往一切的認知。
也許他就算成為「黑騎軍」的領導者,也不會變成一個殺人魔;也許他就算上了戰場,也能在獲勝的同時,乾淨地退下陣來;也許他就算不得已弄髒了雙手,依然會有人守護著他的心純白如昔……不管怎麼樣,這一輩子,只要有她在,他再不須擔心自己會為殺意所控、而失了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