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他們來到了鎮上,走完了一條街,轉進一條狹窄的巷子,他們來到一家裁縫店的門口,心虹愕然地說:「你要給我做衣服嗎?」
「問題又來了!」狄君璞微笑地說。「跟我來吧,你馬上就可以知道答案了。」帶著她走到那狹隘的樓梯口,他卻又站住了,深深的望著心虹,他說:「你答應過我要永遠保持好心情的,是不?」
「是的。」她說,有點兒不安。「你在弄什麼花樣?別嚇唬我,君璞。」
「不會嚇你,心虹。」他說:「我早就想帶你來了,這兒住著一個孤獨的女孩子,她需要友誼,需要安慰。自從我發現她之後,就常到這兒來,她知道我和你的事。你願意給她一份友誼嗎?」
「當然!君璞!」她說著,驚異而狐疑的看著他。
「那麼,來吧!」
他領先走上了樓梯,一面上樓,一面揚著聲音喊:「有人在家嗎?客人來了!」
蕭雅棠立即衝到樓梯口來,手裡抱著孩子,高興的說:「是狄先生嗎?怎麼……」她一眼看到心虹,就張口結舌的愣在那兒了。狄君璞上了樓,笑著說:「我說過要帶心虹來。你們見見吧,我想,總不必我再介紹了!」
心虹站在樓梯口,也呆住了。兩個女人面面相覷,都怔在那兒說不出話來。最後,還是蕭雅棠先恢復神志,振作了一下,她陡的叫了起來:「啊,梁心虹,你讓我太意外了!」
「我和你一樣意外,」心虹這才吶吶的說出話來。「君璞只說帶我來看一個朋友,並沒有說是你。你怎麼……怎麼搬到這兒來住了?」
「這裡房租便宜。」蕭雅棠毫不掩飾自己的窘況。「生了寶寶之後,就搬到這兒來了,雲揚給我租的房子。」
「寶寶?」心虹困惑的看著她懷裡的孩子。
「是的,就是……我告訴過你我有孕了,不是嗎?那晚在山谷裡的時候。這就是那孩子,雲飛的兒子──我叫他寶寶。」
心虹是更困惑了,不止困惑,而且驚慌,在她的記憶中,這一環始終沒有和前面的連鎖到一起。她瞪視著那孩子,茫然不知所措。蕭雅棠也愕然了,半晌,她才怔怔的說:「怎麼……你……原來你仍然沒有記起來!」她求助似的看了看狄君璞,後者給了她一個寬慰的眼色。她恢復了自然,對心虹靜靜的微笑著。
「這是雲飛的兒子!」她如同是第一次告訴她一樣的說著。
「我的日子曾經很艱苦,但是,現在已經好多了,狄先生和雲揚都很照顧我。你看!這就是那個混蛋給我留下的!」她把孩子遞到心虹面前:「願意幫我抱抱他嗎?我去倒茶!」
心虹下意識的接過了孩子,依然茫然而困惑,她呆呆的瞪著孩子那張粉妝玉琢的小臉。孩子很乖巧可愛,一到了心虹手中,就咧著小嘴對她嘻笑,又伸出胖胖的小手來,碰觸著心虹的面頰,嘴裡咿咿唔唔的訴說著沒有人懂的語言。蕭雅棠到後面去倒茶了,心虹掉過頭來,看著狄君璞,低低的說:「你一點都沒告訴我,有這樣一個孩子!」
「假若昨晚心霞沒把雲飛墜崖的事告訴你,我仍然不會帶你來的。你要知道,我無法預測這事在你心中會引起怎樣的反應。」
「你怕我怎樣呢?生氣?嫉妒?你以為我對雲飛還有愛情嗎?還會吃醋嗎?」心虹責難的低語:「你早就該帶我來了!可憐的雅棠!想想看,我也很可能變成今日的她!如果我早知道,我可以盡量幫她的忙呵!」
「現在也為時未晚,」狄君璞輕聲說:「我不是帶你來了嗎?告訴你,她最需要的幫助是友情!她已經在孤獨和輕視中掙扎了很久了!她真是個勇敢的女孩子!」
他們在籐椅中坐了下來,心虹不能自已的打量著那個孩子,掩飾不住她對這孩子所生出的一種複雜的情緒。蕭雅棠端著兩杯茶出來了,對狄君璞說:「你怎麼每次來都要帶東西呢?」
「別提了。」狄君璞說:「最近還好嗎?」
「總是這樣子。啊,」她忽然想了起來:「上星期雲揚帶心霞來過。」
「心霞?」心虹驚異的叫了一聲。她也知道這回事呵,怪不得昨晚她吞吞吐吐,欲說又止,大概就是這件事了!她看著蕭雅棠,後者對她微笑了一下。
「你很驚奇呵!」她說:「我倒覺得雲揚和心霞是很好的一對,你現在總不會還把我當雲揚的女朋友吧?」
「當然。」心虹急忙說,有點赧然了。
「你可以對雲揚放心,」蕭雅棠的臉色忽然變得莊重而嚴肅,她的眼光是誠懇的。「雲揚和雲飛完全是不一樣的人,雖然他們是兄弟,但是,在做人和品格方面,雲揚是高出雲飛太多了!」
心虹點了點頭,她的眼底有著感動的光芒。蕭雅棠伸手去抱過孩子,心虹望著那嬰兒,低聲的說:「孩子很漂亮,長得像雲飛。」
「我本來想拿掉他的,」蕭雅棠說,用手托著孩子的頭,讓他躺在她的手腕上,用一種又憐愛又憂愁的眼光,她注視著孩子。「雲飛死了,這孩子出世就會是個私生子,我恨透雲飛,連帶使我也恨這孩子。我想拿掉他,卻不知該怎麼去拿,也沒有勇氣,我去找雲揚,求他幫忙。但是,雲揚卻對我說,拿掉他是件殘忍的事,孩子何辜?該失去一條生命?他說他負責生產費,要我生下他來,如果我仍然不要他,就送給雲揚,他願意收養這孩子。就這樣,我就把這孩子生下來了。誰知道,一生下來,我就再也離不開他了。」她舉起孩子,深深的吻著孩子的面頰和頸項。孩子怕癢,開始舞動著雙手,咯咯咯咯的笑了起來。「現在,」蕭雅棠繼續說了下去。「這孩子卻成為我的生命和我的世界,也是我活在這世界上唯一的意義。」
心虹靜靜的聽著,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她,眼裡充盈著淚。蕭雅棠說完了,室內有片刻的沉靜,她的眼光仍然癡癡的停駐在孩子的面龐上。然後,心虹開了口:「我很抱歉。雅棠。」
蕭雅棠很快的抬起頭來,望著心虹。
「為什麼?」她問。「因為雲飛的死嗎?」
「總之,如果不是因為我,他是不會死的。」心虹說。
「那麼,他會在什麼地方呢?我打賭不會在你身邊,也不會在我身邊,不知道他會在那一個女人的身邊,也不知道他會再造多少的孽。說不定還有更多的私生子要來到這個世界上呢!抱歉?你不必對我抱歉,心虹,我從沒有為這件事恨過你或怪過你,從沒有。如果我要恨,我恨的是雲飛,不是你。」
心虹凝視著蕭雅棠,這篇話完全出手她的意料之外,蕭雅棠說得那樣坦白,那樣誠懇。她沒有責怪她,沒有像那個老太太那樣指責她是兇手。心虹覺得心中有份說不出的安慰和溫暖。她凝視著蕭雅棠的眼光裡立即說出了她心中的思想,同時,蕭雅棠也立即從心虹的眼光中讀出了這份思想。兩個女人禁不住的都相視微笑了起來。就在這相視微笑中,一層瞭解的、嶄新的友誼就滋生了。
「孩子多大了?有一週歲了嗎?」心虹問,含笑地望著那肥肥胖胖的小嬰兒。「沒有,才八個月,塊頭很大,是嗎?才能吃呢!將來一定很結實。」蕭雅棠回答。不由自主的流露了一份母性的驕傲、她那看著孩子的眼光是寵愛而得意的。
「再給我抱抱好嗎?」心虹無法遏止自己對這孩子的好奇,雲飛的孩子!那個差點做了她丈夫的男人!
蕭雅棠把孩子交給了心虹,站起身來說:「正好我該給他沖奶了,你抱著,我去衝去。」
狄君璞以一種感動而欣慰的眼光望著這一切,他坐在一邊,幾乎一句話也不說。望著這兩個女人化解了她們之間那種微妙的尷尬,建立起友情與親密,這是動人的,他不願說任何的話,以免破壞了她們之間的氣氛。但是,樓梯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室內的寧靜,接著一個女性的聲音喊了起來:「蕭雅棠在嗎?我們來了!」
蕭雅棠驚奇地站住了,狄君璞和心虹也驚奇的站了起來,同時,那剛跑上來的一男一女也驚奇的站住了。來的不是別人,卻是心霞和雲揚。
「嗨,怎麼會是你們?你們怎會在這裡?」心霞愕然地叫著。
「你能來,我怎麼不能來呢?」心虹笑著說,不由自主的興奮了。
「狄先生!」雲揚向狄君璞打著招呼,他手裡也拎著許多奶粉和什麼的。
狄君璞和雲揚笑著點了點頭,這真是一個奇怪的聚會,他一生沒碰到過比這更特殊的場面了。這群人彼此間的關係實在微妙,但場面卻是興奮而熱鬧的。蕭雅棠顯然是驚喜交集,她嚷著說:「到底今天是個什麼特殊的日子?你們會一起跑來了?你們是約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