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夫?那個X光!江雨薇煩惱的搖搖頭,天哪,她腦子裡連一絲一毫的吳大夫都沒有!所有的,卻偏偏是那個想擺脫的耿若塵!若塵的眼光,若塵的聲音,若塵發怒的樣子,若塵祈求的語調……噢,她猛烈的摔頭,她再也不要想那個耿若塵!他的父親都已警告過她了,他是個最難纏的男人!她要遠離他,躲開他,終身不要見他!
「我今天真的不能上班了,」她對護士長說:「我現在頭痛欲裂,必須去休息。」
「房子安排好了嗎?」
「是的,我還住在×別墅三○四號房間,那兒房租便宜,有事打電話給我!」「好的,快去休息吧,你臉色很壞呢!」
江雨薇回到了她那臨時的「家」,這兒美其名為「別墅」,事實上是專門出租給單身女人的套房,因為離醫院近,幾乎清一色住的都是護士,所以,江雨薇常稱它為「護士宿舍」。
如今,她就回到了這「宿舍」裡,倒在床上,她腦子裡立即浮起耿若塵的面貌,想起他盤問護士長的那份焦灼,和他得到錯誤的情報後奔往××公寓去的情形。她低歎了一聲,耿若塵,你再也找不到我了!把頭深深的埋進了枕頭裡,疲倦征服了她,她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三天過去了。
江雨薇又恢復了工作,有時值日班,有時值夜班,常常陪伴著不同的病人,剛開過刀的,自殺後救醒的,出車禍的,害癌症的……,她耐心的做著自己的工作,但是,她總是心神恍惚,總是做錯事情,總是神不守舍,再加上護士長每天都要對她說一次:「喂,你那個追求者又來查問你是否上班了?」
他怎ど不死心呢?他怎ど還要找她呢?她是更加心神不安了。一星期後,連那好心的護士長都忍耐不住了,找來江雨薇,她說:「你的追求者又來過了,你還是堅持不讓他知道你的下落嗎?」
「是的!」她堅決的說。
「為什ど你那ど恨他?」護士長,研究的看著她:「我看他人也長得很不錯,每次來都可憐得什ど似的,又憔悴,又消瘦,再這樣下去,只怕要弄得不成人形呢!」
雨薇聽了,心中又是一陣莫名其妙的絞痛,她幾乎想回到風雨園裡去了,這對她不過是一舉手之勞,叫輛出租車,就可以直駛往風雨園,但是,想起那晚的遭遇,想起耿若塵所說過的話,她不能饒恕他!他既然把她看成一個為金錢而和他接近的女人,她就再也不能饒恕他!他既然把她看成第二個紀靄霞,她就不能饒恕他!不,不,這件事已經過去了,風雨園和耿若塵在她的歷史中已成陳跡,她不要再聽到他的名字!她也不要再走入風雨園!
於是,一連幾天,她都和那個X光科的吳大夫在一起,他們去吃晚餐,他們約會,他們去夜總會,連醫院裡的人,都開始把他們看成一對兒了,可是,每夜每夜,雨薇躺在床上,腦子裡想著的卻不是X光,而是那讓她恨得牙癢癢的耿若塵!
這樣,有一天,護士長突然指著一張報紙對她說:「雨薇,瞧瞧這段尋人啟事!」
她拿過報紙,觸目驚心的看到大大的一欄尋人啟事,內容寫著:「薇:怎樣能讓你原諒我?怎樣能表示我的懺悔?千祈萬懇,只求你見我一面!塵」護士長望著她:「該不是找你的吧?雨薇?」
雨薇緊握著那張報紙,整個人都呆住了。
原諒他?不原諒他?再見他一面?不見他?各種矛盾的念頭在她心中交戰,弄得她整日精神恍惚。這晚,她回到「宿舍」裡,因為和吳大夫有約會,要去夜總會跳舞,所以她換了一件較艷麗的衣服,坐在梳妝台前化妝。一面化妝,她一面想著那尋人啟事,只要撥一個電話過去,只要撥到風雨園,她就可以聽到他的聲音!她慢慢的站起身來,像受了催眠一般,她移向那床頭的電話機,打一個電話過去吧!打一個給他!問問他債務如何了?問問李媽好不好?她慢慢的抓起聽筒,慢慢的撥出第一個號碼,第二個號碼,第三個號碼……
驀然間,一陣敲門聲響了起來,吳大夫來接她了,來不及再打這電話了!她廢然的放下了聽筒,長長的吁出一口氣來,不知是失望,還是被解脫了,她心底湧上一股酸澀的情緒。走到房門口,她無情無緒的打開了房門,一面有氣無力的說:「要不要先進來坐一……」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頓時縮了回去,張大了眼睛,她目瞪口呆的望著門外,站在那兒的,並不是吳大夫,而是那陰魂不散的耿若塵!他的一隻手支在門上,像根木樁般挺立在那兒,面色白得像張紙,眼睛黑得像深夜的天空,他凝視著她,沙啞而低沉的說:「我可以進來嗎?」
她本能的往旁邊讓了讓,於是,他跨了進來,隨手把門闔上,他們面面相對了。
好一會兒,他們兩人誰也不說話,只是彼此凝視著,他的亂髮蓬鬆,消瘦,憔悴,而又風塵僕僕,他看來彷彿經過了一段長途的跋涉與流浪,好不容易找著了家似的。他的聲音酸楚而溫柔:「真那ど狠心嗎?雨薇?真不要再見我了嗎?雨薇?真忍心讓我找你這ど久嗎?雨薇?真連一個道歉的機會都不給我嗎?雨薇?」
他的聲音那ど溫柔,那ど充滿了求恕的意味,那ど低聲下氣,而又那ど柔情脈脈,使她頓時間控制不住自己,而淚盈於睫了。他向前跨了一步,他的手輕輕的抬起來,輕輕的碰觸她的面頰,又輕輕的拂開她的髮絲,那樣輕,那樣輕,好像怕碰傷她似的。他的聲音更低沉,更酸楚,而更溫柔了:「你知道這些日子我怎ど過的?你知道我幾乎拆掉了全台北市的醫院,踩平了全台北的街道,找過了每一座公寓?你知道我去求過你的兩個弟弟,他們不肯告訴我你的地址,只有立群可憐我,讓我繼續到你這家醫院來找你,你知道我天天到你的醫院來嗎?哎,」他湊近她:「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不是嗎?你那個護士長終於告訴我了!噢,」他咬咬牙,「我整日奔波,卻不知道你距離我只有咫尺天涯,你──」他再咬牙,從齒縫裡迸出一句話:「好狠心!」
原來是這樣的,原來那護士長終於熬不住了。雨薇心裡迷迷糊糊的想著,卻渾身沒有一丁點兒力氣,她被動的站著,被動的傾聽著他的話,淚珠在她睫毛上閃亮,她卻無法移動自己,她任憑他逼近了自己,任憑他用只手捧起了她的面頰,任憑他用手指抹去了她頰上的淚痕……她聽到他顫慄的一聲低歎:「哦,雨薇!原諒我吧!」
於是,他微一用力,她的身子就撲進了他的懷裡,他用手圈住了她,他的頭俯下來……她只覺得好軟弱,好疲倦,好無力,讓他支持自己吧,讓他抱著自己吧,何必為了幾句話而負氣?何必呢?她仰著頭,在淚霧中凝視他,已經準備送上自己的唇……可是,驀然間,房門被「砰」的一聲衝開了,一束紅玫瑰先塞進了屋裡,接著,那X光就跳了進來,一面大聲說:「雨薇,準備好了嗎?」
雨薇猝然間從若塵懷中跳開,漲紅了臉望著吳大夫,吳大夫也被這意外的場面所驚呆了,舉著一束玫瑰花,他訥訥的問:「這位是……這位是……」
耿若塵迅速的挺直了背脊,他看看雨薇,再看看吳大夫,他的臉色發青了,聲音立即尖刻了起來:「想必這就是所謂的X光先生了?」
他語氣裡的那份輕蔑激怒了雨薇,於是,像電光一閃般,她又看到那個在風雨園中擊倒她的耿若塵,那個蠻橫暴戾的耿若塵,那個侮辱了她整個人格與感情的耿若塵……她奔向了吳大夫身邊,迅速的把手插進了吳大夫的手腕裡,大聲的說:「是的,他就是X光先生,他就是吳大夫,你要怎ど樣?」
耿若塵瞪大了眼睛,惡狠狠的望著他們兩個,然後,他低低的,從齒縫裡說:「原來如此!所以你不回風雨園!」
一轉身,他大踏步的衝出了房間,用力的關上了房門,那砰然的一聲門響,震碎了雨薇的意識,也震碎了她的心靈,她頹然的倒在椅子上,一動也不能動了。
那莫名其妙的吳大夫,兀自倒提著他的那束玫瑰花,呆愣愣的站在那兒。
若塵似乎整個人都被撕成一片一片,撞擊成了一堆粉末,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了風雨園的?只感到滿心的疲倦、淒惶、憤怒,與心碎神傷。他倒在沙發中,本能的就倒了一杯酒,燃起一支煙,一面抽著煙,一面喝著酒,他把自己深深的陷在煙霧氤氳和酒意醺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