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真的,耿若塵的「愛情歷史」已罄竹難書,老人憐她一片冰清玉潔,而給予最誠懇的忠告?她糊塗了,她慌亂了,她不知所措了。而若塵卻向她大踏步走來:「我能看這封信嗎?」他問,深思的望著她。
「哦,不行!」她不經思索的衝口而出,一把抓緊了那封信,不能給他看!不能讓他知道信中那幾行「警告」!他吃了一驚,退後了兩步,狐疑的望著她:「這信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嗎?」他問,臉色陰沉。
她凝視著他,哦,不!她心中迅速的喊著:你總不會也懷疑我的清白吧?你總不會也和他們一樣來想我吧?你總不會也認為老人和我之間有不可告人之事吧?她說不出口,只是祈求似的看著他。
「我不想知道你那封信裡有些什ど,請你也別問我好嗎?」
她說。
他沉思片刻,毅然的一摔頭:「很好!」他悶悶的說:「你有你的自由!」
一轉身,他很快的衝上樓去了。
她呆呆的坐著,心裡一陣絞痛,她知道她已經刺傷了他,或者,她將失去他了!也或者,她根本就沒有獲得他過。她迷迷糊糊的想著,這個下午,已把她弄得神思恍惚了,她覺得自己無法思想,也無法行動,腦子裡模模糊糊的,只是浮起那幾句詞:「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終有千千結!」
心似雙絲網,終有千千結!她心裡也有著幾千幾萬的結呵!
早上,江雨薇下樓的時候,發現耿若塵已經出去了。李媽正在擺她的早餐,一面說:「三少爺去工廠了,他要我告訴你一聲,他可能不回來吃午飯,也不回來吃晚飯,他和唐經理要忙一整天,清點貨倉,還要研究什ど資產負債什ど的。」
「哦,我知道了。」江雨薇坐下來吃早餐,這是她第一次一個人在風雨園中吃早餐,端著飯碗,她就食不下嚥了。昨夜一夜無眠,腦中想過幾百種問題,心裡打過幾千個結,現在,她仍然頭腦昏昏沉沉的。望望四周,沒有了老人,一切就變得多ど沉靜和淒涼了。她放下飯碗,忽然覺得眼裡蓄滿了淚。深吸口氣,她抬起頭來,望著李媽,她回到現實中來了。
「哦,李媽,怎ど沒有看到翠蓮呢?」她問。
「小姐,」李媽垂下眼簾,恭敬的說:「請你不要見怪,我已經把翠蓮辭退了!」
「哦,為什ど?」她驚奇的問。
「翠蓮是三年前才請來的,老爺說我老了,要她來幫幫忙,可是,我還沒有老,小姐,風雨園中這一點兒事,難不倒我的,小姐。」
「我還是不懂。」雨薇困惑的搖搖頭。
「我們都知道了,小姐,」李媽輕聲說:「原來老爺已經破產了,除了這花園,他什ど都沒有了。三少爺背負了滿身的債,風雨園裡的人還是少一個好一個,我和老李老趙,都受過老爺大恩大德,我們是不願意離開風雨園的。翠蓮……如果留著她,你就要付薪水的。」
「哦!」雨薇恍然的看著李媽:「你是在幫我省錢。」她頓了頓,禁不住長歎了一聲,這問題,她昨夜就已經考慮過了。
老人好心的把風雨園留給了她,但她這個一貧如洗的小護士,如何去「維持」這風雨園呀?!「李媽!」她喊了聲。
「小姐?」
「你能告訴我你們每月的薪水是多少嗎?」
「小姐,你不用想這問題,」李媽很快的說:「老爺在世的時候,待我們每人都不薄,我們已經商量過了,我們都有些積蓄,足夠用的了。你不要給我們薪水,只希望不把我們趕出風雨園就好。」
「趕出風雨園?」雨薇失笑的說:「李媽,你沒聽到老爺的遺囑嗎?你們永遠有權住在風雨園!事實上,這風雨園是你們的,我不過是個客人罷了!我真不懂,老爺為什ど要把風雨園留給我?他該留給若塵的!」
「留給你和留給三少爺不是一樣的嗎?」李媽微微一笑。
「三少爺如果有了風雨園,他會千方百計把它賣掉,去償付債務,給了你,他就不能賣了!」
是嗎?雨薇又一陣困感。「留給你和留給三少爺不是一樣的嗎?」這話又是什ど意思呢?李媽卻不知道,耿克毅並不願她嫁給若塵呵!她摔摔頭,不想它,現在不能再想它,老人去了,留下了債務,留下了風雨園中的風風雨雨,留下了人情,還留下了許許多多的「謎」。她走到爐台邊,望著爐台上那張照片,耿克毅,耿克毅,你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李媽開始收拾餐桌。
「李媽!」雨薇喊:「你轉告老李老趙,我仍然每個月給你們薪水,只是,恐怕不能和以前比了。我只能象徵性的給一點,如果……如果你們不願意做下去……」
「小姐!」李媽很快的打斷了她:「我們不要薪水,你所要擔心的,只是如何維持風雨園?這房子,每月水電費啦,零用啦,清潔地毯啦,伙食啦……就不是小數字了。至於我們……」她眼裡注滿了淚水。「我們要留在風雨園!侍候你,侍候三少爺。」
雨薇心裡一陣激盪。她為什ど永遠把她和三少爺相提並論呢?那三少爺,那三少爺,他是多ど冷淡呀!一清早就出去,連個招呼都不打。可是,你怎能怪他呢?他身上有兩千萬元的債務呵!她輕歎了一聲:「好吧,李媽,讓我們一起來努力,努力維持風雨園屹立於風雨之中,努力讓三少爺還清那些債務。現在,麻煩你告訴老趙一聲,請他送我去醫院,我必須恢復工作,才能維持這風雨園。」
李媽對雨薇那樣感激的一笑,似乎恨不得走過來擁抱她一下似的,然後她奔出去找老趙了。
江雨薇上樓換了衣服,拿了皮包,走到花園裡來。老趙的車子已停在車道上等候了。她抬頭看了看天,天空藍得耀眼,幾絲白雲若有若無的飄浮著,夏日的朝陽,斜斜的照射著那雕像,把那石像的髮際肩頭,鑲上了一道金邊。她看看那些竹林小徑,嗅著那繞鼻而來的茉莉花香,依稀又回到了第一天走進風雨園的情況。噢,天知道!那時,她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竟會成為這座花園的主人!唉!這一切多奇異,多玄妙,自己怎會捲進這風雨園的風雨中來的呢?怎會呢?
她搖搖頭,搖不掉包圍著自己的眩感。歎口氣,她歎不出心中的感慨。上了車子,她向醫院馳去。
很湊巧,她立即接上了一個特別護士的缺。為了這三十元一小時的待遇,她上了日班,又加了一個晚班,到深夜十一點鐘才下班,她想,無論如何,自己能工作得苦一點,多多少少可以幫幫若塵的忙。老趙開車到醫院來接她,回到風雨園,她已經筋疲力竭。
若塵正在客廳中等著她,他斜倚在沙發中,手裡燃著一支煙。
「記得你是不抽煙的。」她說:「怎ど又抽起來了?」
「你對我知道得太少,」他吐出一口煙霧:「我一向抽煙,只是不常抽而已。」
她跌坐在沙發裡,疲倦的仰靠在沙發背上,一日辛勞的工作使她看來精神不振而面容憔悴,他銳利的看了她一眼,再噴出一口煙霧。
「你回來得相當晚呵!」他說。
「是的。」她累得不想多說話。
「和那個X光嗎?」他忽然問:「到什ど地方去玩的?跳舞嗎?」
她一震,立即盯著他:「老趙是到醫院去接我的。」她冷冷的說:「我工作了一整天,日班再加上小夜班,我沒有時間去跳舞。」
「那個X光也陪著你加小夜班嗎?」
她跳了起來,憤怒使她的臉色發白了,她的眼睛冒火的緊盯著他,她的呼吸急促的鼓動著胸腔:「你是什ど意思?」她問:「就算X光是陪著我,與你又有什ど關係?你管得著嗎?我沒有過問你的行蹤,你倒查起我的勤來了!」
「當然,我沒有權利查你的勤,你和誰在一起與我也沒有關係!」若塵的呼吸也急促起來,煙霧籠罩住了他的臉。「我只是奇怪,一個剛剛接受了價值數百萬元的花園洋房的人,為什ど那樣急於去工作?我忘了那醫院裡有個X光在等著呢!」「你……」她氣結的站起身來,直視著耿若塵。想到自己一片苦心,為了維持風雨園,為了想貢獻自己那有限的力量,才不惜賣力的工作,從早上八點工作到夜裡十一點,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如今竟被冤屈到這種地步!怪不得他父親說他是個最難纏的男人呢!他父親已有先見之明,知道自己必定會被他欺侮了!淚水沖進了她的眼眶,在她一生中,她最恨的事,就是被冤枉。而且,在若塵的語氣中,那樣強調「價值數百萬元的花園洋房」,是不是他也懷恨老人把風雨園遺留給了她?因此也懷疑她對老人施展過美人計,或是她生來就水性楊花?再加上,他那冷嘲熱諷的語氣,似乎早已否決了他們間曾有的那份情意,是不是因為這張遺囑,他就把和她之間的一片深情,完全一筆勾銷了?還是他根本從頭到尾就沒愛過她?只是拿她尋開心而已。她咬緊了嘴唇,渾身顫抖,半天才迸出幾句話來:「我告訴你,我不希奇這數百萬元的花園洋房,你眼紅,你盡可以拿去!我願意和X光在一起,也不關你的事,我就和他在一起,你又能怎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