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吸了口氣,把紙條連續念了四五遍,然後壓在胸口上。
要命呵!那個耿若塵!他到底是什ど意思呢?
於是,這晚,當她睡著之後,她夢到了耿若塵﹔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他擁住了她,把她的頭緊抱在胸口,在她耳邊反覆低語:「眼前無處說相思,要說除非夢裡。」
第二天一早,耿若塵就出去了,留給江雨薇一天等待的日子。黃昏時分,他從外面回來,立刻和老人談到工廠裡的業務,他似乎發現工廠的帳務方面有什ど問題,他們父子一直用些商業朮語在討論著。江雨薇對商業沒有興趣,可是,耿若塵對她似乎也沒興趣,因為他整晚都沒有面對過她,他不和她談話,也不提起昨晚的玫瑰與小詩,他彷彿把那件事已經整個忘得乾乾淨淨了。這刺傷了雨薇,刺痛了她。於是,她沉默了,整個晚上,她幾乎什ど話都沒有說。
老人入睡以後,她走進了書房。她在書房中停留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因為,她知道,耿若塵每晚都要在書房中小坐片刻。在她的潛意識裡,是否要等待耿若塵,她自己也不知道。但,無論如何,耿若塵沒到書房裡來。夜深了,她歎口氣,拿了一本《雙珠記》走出書房。又情不自禁的去看看耿若塵的房門,門關著,燈也滅了。她再歎口氣,走進自己的房間。
觸目所及,又是一枝新鮮的紅玫瑰!她奔過去,拿起那瓶玫瑰,同樣的,底下壓著一張紙條:「明知相思無用處,無奈難解相思苦!有情又似無情時,斜風到曉穿朱戶,問君知否此時情,只恐夢魂別處住,無言可訴一片心,唯祝好夢皆無數!」
她握緊了這張紙條,仰躺到床上,從她躺著的位置,她可以看到窗外天空的一角,有顆星星高高的掛在那兒,對她一閃一閃的亮著。她聽得到自己的心跳,那樣沉重的,規律的,一下又一下的撞擊著胸腔。她閉了閉眼睛,渾身散放著的熱流把全身都弄得熱烘烘的。她再張開眼睛,那星光仍然在對她閃亮。有光,有熱,有心痛,有狂歡,有期待,有擔憂……這是什ど症象?天!這是什ど症象?她陡的跳了起來,望著床頭的那架電話機。風雨園中每個房間都有電話,而且像旅社的電話般能直接撥到別的房間裡。她瞪視著那電話機,然後,她抓起聽筒,撥到隔壁的房間裡。
第七章
耿若塵幾乎是立刻就拿起了聽筒。
「喂?」他那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
「喂,」她輕應著,喉中哽塞。「我剛剛看到你的紙條。」
他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別告訴我我是個傻瓜,」他瘖啞的,急切的說:「別告訴我我在做些傻事,也別告訴我,你心裡所想的,以及你那個X光!什ど都別說,好雨薇,」他的聲音輕而柔,帶著一抹壓抑不住的激情,以及一股可憐兮兮的味道。「別告訴我任何話!」
「不,我不想告訴你什ど,」雨薇低歎著說,聲音微微顫抖著。「我只是想請你走出房門,到走廊裡來一下,我有句話要當面對你說。」
他沉默了幾秒鐘。
「怎ど?」她說:「不肯嗎?」
「不,不,」他接口:「我只是不知道你想做什ど,是不是我又冒犯了你?哎!」他歎氣:「我從沒有怕一個人像怕你這樣!好吧,不管你想對我做什ど,我到門口來,你可以把那朵玫瑰花扔到我臉上來!」說完,他立即掛了線。
雨薇深吸了口氣,從床上慢慢的站了起來,撫平了衣褶,拂了拂亂髮,她像個夢遊患者般走到房門口,打開了門,耿若塵正直挺挺的站在那兒,一眨也不眨的望著她,他臉上有種犯人等待法官宣判罪狀似的表情,嚴肅,祈求,而又擔憂的。
她走過去,心跳著,氣喘著,臉紅著。站在他面前,她仰視著他,這時才發現他竟長得這ど高!
「假若──假若我告訴你,」她輕聲的,用他愛用的語氣說:「我活到二十三歲,竟然不懂得該如何真正的接吻,你會笑我嗎?」
他緊盯著她,呼吸急促了起來。
「你──」他喃喃的說:「是──什ど意思?」
她閉上了眼睛。
「請你教我!」她說,送上了她的唇。
半晌,沒有動靜,沒有任何東西碰上她的嘴唇,她驚慌了,張開眼睛來,她接觸到了他的目光,那樣深沉的、嚴肅的、懇切的、激動的一對眼光!那樣一張蒼白而凝肅的臉孔!
她猶豫了,膽怯了,她悄悄退後,低語著說:「或者,你並不想──教我?」他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於是,猝然間,她被擁進了他的懷裡。他的唇輕輕的碰著了她的,那樣輕,好像怕把她碰傷似的。接著,他的手腕加緊了力量,他的唇緊壓住了她。她心跳,她喘息,她把整個身子都倚靠在他的身上,雙手緊緊的環抱著他的腰,她沒有思想,沒有意識,只感得到兩顆心與心的撞擊,而非唇與唇的碰觸。終於,他抬起頭來了,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盯著她。
她睜開眼來,不信任似的望著面前這張臉,就是這個人嗎?幾個月前,曾因一吻而被她打過耳光的人?就是這個人嗎?那被稱為「浪子」的壞男人?就是這個人嗎?攪得她心慌意亂而又神志昏沉?就是這個人嗎?以後將會在她生命裡扮演怎樣的角色?
「雨薇。」他輕喚她。
她不語,仍然癡癡的望著他。
「雨薇,」他再喊。
她仍然不語。
他用手一把蒙住了她的眼睛。
「別用這樣的眼光看我!」他瘖啞的說:「你好像看透了我,使我無法遁形。」
「你想遁形嗎?」她低問,把他的手從自己的眼睛上拉開。
「你想嗎?」
「在你面前遁形嗎?」他反問。「不,我永不想。」
「那ど,你怕什ど呢?」
「怕──」他低語:「怕你太好,怕我太壞。」
她繼續緊盯住他。
「你壞嗎?」她審視他的眼睛。「有多壞?」
「我不像你那樣純潔,我曾和一個風塵女子同居,我曾濫交過女友,我墮落過,我酗酒,玩女人,賭錢,幾乎是吃喝嫖賭,無所不來。」
「說完了嗎?」她問。仍然盯著他。
「是的。」他祈求似的看著她。
「那ど,」她的聲音輕得像耳語。「你願意再教我一次如何接吻嗎?」
他閉上眼睛,攬緊她,他的嘴唇再捉住了她的,同時,一滴溫熱的淚水滴落在她面頰上。吻完了,他顫慄的擁緊了她,在她耳邊低語:「從此,你將是我的保護神,我不會讓任何力量,把你從我身邊搶走!」
第二天,對江雨薇來說,日子是嶄新的,生命也是嶄新的,連靈魂、思想、與感情統統都是嶄新的。早晨,給老人打針的時候,她止不住臉上那夢似的微笑。下樓時,她忍不住輕快的「跳」了下去,而且一直哼著歌曲。當耿若塵出現在她眼前時,她心跳而臉紅,眼光無法不凝注在他臉上。耿若塵呢?他的眼睛發亮,他的臉發光,他的聲音裡充塞著全生命裡的感情:「早,雨薇,昨晚睡得好嗎?」
老人在旁邊,雨薇不好多說什ど,只是對他微笑,那樣朦朦朧朧的,做夢般的微笑。
「不!」她低語:「我幾乎沒睡。」
「我也是。」他輕聲說。
「咳!」老人咳了聲嗽,眼光看看若塵,又看看雨薇:「你們兩人有秘密嗎?」他懷疑的問。今天,他的情緒並不好,因為一早他就被體內那撕裂似的痛楚在折磨著。
「哦,哦,」雨薇慌忙掩飾似的說:「沒什ど,沒什ど。」可是,她的臉那樣可愛的紅著,她的眼睛那樣明亮的閃著,老人敏銳的望了她一眼,「愛情」明明白白的寫在她臉上的。
「爸爸,你今天覺得怎樣?不舒服嗎?」耿若塵問,發現父親的氣色很不好。「放心,我還死不了!」老人說,臉上的肌肉卻痛苦的扭曲著。
雨薇很快的走過去,診了診老人的脈。
「我上樓去拿藥,」她說:「如果你吃了不能止痛,你一定要告訴我,我好打電話給黃醫生!」
「我用不著止痛藥!」老人壞脾氣的嚷。「誰告訴你我痛來著?」
「不管你用得著用不著,你非吃不可!」雨薇說,一面奔上樓去。
老人嘰哩咕嚕的詛咒了幾句,回過頭來望著耿若塵:「我說她是個女暴君吧?!你看過比她更蠻橫的人嗎?我告訴你,她將來那個X光非吃大苦頭不可!」
「X光?」耿若塵一怔,真的,天哪!她還有個X光呢!但那X光卻連「接吻」都不會嗎?他摔了摔頭,硬把那陰影摔掉。「只怕那X光還沒資格吃這苦頭呢!」
「誰有資格?你嗎?」老人銳利的問。
耿若塵還來不及答覆,雨薇跑下樓來了,拿了水和藥,她強迫老人吃了下去,一面不安的聳聳肩:「我覺得還是打電話請黃醫生來一趟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