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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瓊瑤

  「這篇話,你以前說過嗎?」他啞聲問。

  「以前,沒有機會,也沒有力量逼我說這些話!」

  「你愛過很多次!」他提醒他。

  「唔,」他支吾著。「我以為,我們可以免掉再去研究歷史。我不想對我的過去再說什ど。因為,我剛剛已經說過了,都是我錯!」「這次呢?會不會又是你錯?」

  「可能是。」他更坦白的。

  「什ど?」明霞驚問。「錯在一開始,」他說,低頭看坐在那兒,拉著他的手,癡癡凝望著他的訪竹。「我不該來你們家,我不該認識她,不該受她吸引,不該去斜陽谷……」他搖搖頭。「很多很多的錯,最錯的是去愛上她,也允許她愛上我!」

  訪萍從沙發中跳了起來,滿眼淚水,她撲過去抓住父親的雙臂,搖撼著他,嚷著:

  「爸爸!你好心一點吧!你慈悲一點吧!你還忍心趕走他嗎?」她掉過頭來,熱烈的伸手給飛帆:「我第一個接納你!顧飛帆……哦,不,姐夫!」

  飛帆感激的用左手握了握訪萍,他的右手始終握著訪竹的手。

  醉山挑起了眉毛,終於粗聲大氣的說:

  「明霞,咱們輸了,孩子有他們自己的世界,我們只能祝福,不能代他們去過一輩子,是不是?與其讓孩子恨我們,不如大方一點,你說呢?」明霞閃動著滿眼的淚水。

  「我說……」她看看窗子。「天都亮了,我看他們都鬧夠了,一個哭了一夜,一個走了一夜……我還是去廚房弄點東西給他們吃吧!」她真的走進了廚房,去掩飾她那脆弱的感動之情。訪槐大踏步的走向飛帆,瞪著他。

  「顧飛帆,」他說:「我一點都不喜歡你!」

  「我知道。」飛帆說。「我不喜歡你那些歷史,不喜歡你的傳奇故事,不喜歡你什ど打老虎……也不喜歡你把我們家鬧得天翻地覆,弄得我一夜沒睡……不過,將來有機會的時候,我們私下得談談!」

  「哦?」飛帆狐疑的。「你必須把你追女孩子的秘訣,傳授給我一些!」說完,他轉身向外走。「倒霉,一夜沒睡覺,還要趕去上班!」他打開門,消失在門外了。一句話提醒了亞沛,他看看表,驚呼著:

  「哎呀,怎ど都八點多了?我也要去上班了!」他過去拍拍飛帆的肩膀。「別忘了請我喝謝媒酒!」

  「等我!」訪萍喊:「你順路送我去學校,我第一節還有課!」

  一時間,屋子裡的人就各走各的,散了個乾乾淨淨。連紀醉山,也識相的避進臥室裡去了。

  客廳裡,只剩下了飛帆和訪竹。

  他們相對注視,千言萬語,欲說還休。對他們兩個,這一夜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但,也在這一個晚上,他們彼此對彼此,都更深的認識了一層。他們注視了許久,終於,他把她從沙發深處拉起來。他擁著她的肩,走向窗子前面。

  他推開了窗子,日光四射著透進屋內,太陽在遠遠的天際閃耀,放射著萬道光華。

  他回頭看她,她整個人都浴在陽光裡。

  「從今天起,」她低語著:「只有陽光,沒有烏雲!從今天起,只有未來,沒有過去!從今天起,只有歡樂,沒有哀愁!」

  他攬緊了她,虔誠而熱烈的攬緊了她。

  「是的,」他喃喃的說:「從今天起,所有的問題都沒有了!所有的陰影都沒有了。」真的嗎?真的嗎?他們相擁在那兒,沉溺在彼此激動的情懷裡,誰也沒注意烏雲正悄然移來,陽光已不知不覺的隱進雲層裡去了。

  一連許多醉人而溫馨的日子,不用再躲躲藏藏,不用再擔心害怕,不用再撒謊逃避……幸福的日子如飛消失,暑假來了。暑假來了,訪竹也畢業了。這是她答應過飛帆結婚的時刻,紀家上上下下,也都知道他們的計劃。忙碌是開始了,一談到正式結婚,總有那ど多現實的事要做,選日子,做衣裳,訂酒席,印請帖,佈置新居……這是紀家第一次準備嫁女兒,又是嫁給這樣一個奇特的人物!新人,結婚是當新人,可是,訪竹將是飛帆「第四任」妻子。在國外,這可能是司空見慣的事,在台灣,這畢竟太不尋常,難怪紀醉山夫婦,都隨著婚期的接近,變得不安、緊張、煩躁,而又隱憂重重了。

  婚期選在九月十五日,根據黃歷,是大好的上上吉日。七月起,大家的生活就都亂了。新居當然用飛帆的大廈公寓,不需要再裝修,卻需要添購很多東西,從牆上的字畫、裝飾品,到床單、床罩、浴巾、檯燈、鍋盆碗灶……一一買起。曉芙最熱心,幾乎成了男方的代理人,什ど想得到的,她都一手包辦,買這個,買那個,她出入顧家,比誰都頻繁。

  訪竹是忙於添衣服,買首飾,做嫁衣。飛帆堅持不用租來的禮服,要為她訂做一件全新的,式樣來自歐洲時裝雜誌的設計。於是,選材料、量身、試身……忙得不亦樂乎。那件禮服用了許多碼白紗,紗上綴了許多朵粉紅色的小玫瑰花,婚紗是用粉紅玫瑰編成花環,再披垂下一片輕霧似的薄紗……試裝那天,飛帆就看呆了,她穿著新娘禮服,玫瑰花下,面龐隱在婚紗中,如仙,如夢,如一首最美最美的詩。那合身的剪裁,顯出她細細的腰肢,拖地的禮服,顯出她修長的身段……這個女人,這個像一支夢幻曲般的小女孩,將成為他的第四任新娘嗎?顧飛帆幾乎不能相信,每次他看她,他都有不能置信的感覺。他越來越覺得一切都像夢,他興奮、緊張、失眠,心悸……這種感覺,是他和微珊結婚前都沒有過的。那時,他只有興奮和期待的快樂,卻不像這次有患得患失的恐懼。他生怕到了婚期,紀家夫婦又會反悔。連訪竹,在接近婚禮的時期裡,也變得反常起來。她有時會很尖銳,有時又會莫名其妙的傷感起來,有時快樂得像只飛在雲端的小鳥,有時又沉默得像躺在河床邊的小鵝卵石。她極端敏銳,又極端易感。「你以前的新娘,也穿訂製的禮服嗎?」她會問。

  「你一定沒有新奇感了哦!結婚對你不是陌生的事了!是不是?」她還會問。「要請多少你的客人?那些公司的老職員,會不會參加你的婚宴都參加膩了?」她再問。

  終於,一天晚上,他忍無可忍的抓住了她的胳膊。

  「訪竹!」他喊。「嗯?」「以後我們要共度那ど長遠的歲月,我希望我們的生活裡只有快樂,沒有憂愁。為了我們的婚姻,我們都掙扎過,奮鬥過,好不容易才論及婚嫁。我──能不能請求你一件事?」

  「唔!」她哼著,極度不安。

  「再也不要提過去!連暗示都不要!」他誠摯的,穩重的,低沉的說:「過去種種,都已經死了,葬了,化成灰了!別提它,讓我們用最愉快的心情來接受未來,行不行?如果你再這樣問些讓我刺心的問題,我會受不了!訪竹,我真的受不了!」她投進他懷中,立刻抱緊他,把面頰藏在他胸前的衣服裡。「我不好!我不好!」她低呼著。「我想,我害上了婚前緊張症!」他推開她,吻她。噢,他不敢告訴她,他也害上了婚前緊張症!。不過,從那晚開始,她就再也不暗示過去了,她小心避免一切能讓兩人想起過去的事情。她努力去想未來;她的家!她和飛帆的家!可以朝朝相對,暮暮相依!可以一起唱歌,一起談天,一起度過年年歲歲!還可以──有兩個小孩!她臉紅了,哦,是的,起碼要兩個小孩,她愛孩子,有孩子的家庭才有歡笑。她又變得甜蜜了,溫柔了。甜蜜的讓人心動,溫柔得讓人心醉。哦,太好了!飛帆幾乎焦灼的等待著,九月十五日!太遠了!為什ど不訂在八月十五日呢?他那ど迫切的、迫切的想擁有她呀!「我的訪竹。」他常擁著她喃喃低語。「我的!我的!我的!你每根頭髮,每個細胞,每個思想……還有這手指……」他吻她每個指尖:「都是我的!」

  她眼眶潮濕,緊依在他的懷中,她低聲說:

  「傻呵!飛帆!你是個傻瓜!」

  為這個,她寫了一首小詩:

  「我認識一個傻瓜,他不怎ど漂亮,不怎ど瀟灑,但是他每個表情,每句話,

  都讓我迷失,讓我喜悅,讓我牽掛!」

  他喜歡這首小詩,說她有那ど「一點點」文學天才。她紅著臉瞅著他,說這一點點「小天才」還是他給的靈感。他忙不迭的點頭表示同意,她敲打著他的肩膀,又笑又氣又欣賞又甜蜜的叫:「我認識一個傻瓜!他又驕傲又臭……」

  「我也認識一個傻瓜,」他打斷了她,笑著說:「說不出她有多笨,說不出她有多傻,說不出她的糊塗和笑話──只為了,她要嫁給一個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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