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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瓊瑤

  她悄悄的看了他一眼,他那樣溫和,那樣親切。她的畏怯消失了,恐懼飛走了,歡愉的情緒不自禁的佈滿了她的胸懷,她笑了,大聲說:「你現在很可惡,等我吃飽了,你就會比較可愛了。」於是,她開始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早上,賀俊之坐在早餐桌上,習慣性的對滿桌子掃了一眼,又沒有子健,這孩子不知道在忙些什ど,常常從早到晚不見人影。或者,不能怪孩子,他看多了這類的家庭,父親的事業越成功,和子女接近的時間越少。往往,這是父親的過失,如果他不走進兒女的世界裡,他就無法瞭解兒女,許多父母希望兒女走入他們的世界,那根本是苛求,年輕人有太多的夢,有太多的狂想,有太多的熱情。(中年人應該也有,不是嗎?只是,大部份的中年人,都被現實磨損得無光也無熱了。要命,這句話是雨秋說的)。年輕人沒有耐性來瞭解父母,他們太忙了。忙於去捕捉,去尋找,去開拓。他注視著□柔,這孩子最近也很沉默。十九歲的女孩子,應該是天真活潑的啊!不過,□柔一向就是個安安靜靜的小姑娘。

  「□柔!」他溫和的喊。

  「嗯?」□柔抬起一對迷迷鎊鎊的眼睛來。

  「功課很忙嗎?」他純粹是沒話找話講。

  「不太忙。」□柔簡短的回答。

  「你那個朋友呢?那個叫──徐──徐什ど的?好久沒看到他了。」

  「徐中豪?」□柔說,睫毛閃了閃。「早就鬧翻了,他是個公子哥兒,我受不了他。」

  鬧翻了,怪不得這孩子近來好蒼白,好沉靜。他深思的望著□柔。還來不及說話,婉琳就開了口:「什ど?□柔,你和徐中豪鬧翻了嗎?你昏了頭了!那孩子又漂亮,又懂事,家庭環境又好,和我們家才是門當戶對呢……」

  「媽,」□柔微微蹙起眉頭,打斷了母親的話:「我和徐中豪從來沒有認真過,我們只是同學,只是普通朋友,你不要這ど起勁好不好?要不然以後我永遠不敢帶男同學到我們家裡來玩,因為每一個你都要盤問人家的祖宗八代,弄得我難堪!」

  「哎呀!」婉琳生氣了。「聽聽!這是你對母親說話呢!我盤問人家,還不是為了你好。交男朋友,總要交一個正正經經,家世拿得出去的人……」

  「媽!」□柔又打斷了母親的話。「你不要為我這樣操心好不好?我還小呢!我還不急著出嫁呢!」

  「喲!」婉琳叫著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三天兩天的換男朋友,你們這一代的孩子,什ど道德觀念都沒有,不急著出嫁,卻急著交男朋友,今天換一個,明天換一個,你們以為你們是思想開明,根本就是胡鬧!」

  「媽媽!」□柔的臉色發白了。「你對我瞭解多少?你知不知道,像徐中豪那種人,我們學校裡車載斗量,要多少個都有!我如果真交男朋友,絕不是你想像中的人!」

  「你要交怎ど樣的男朋友,你說!你說!」婉琳氣呼呼的問。

  「說不定是個逃犯!」□柔低聲而穩定的說了出來。

  「哎喲!俊之,你聽聽,你聽聽!」婉琳漲紅了臉,轉向俊之。「聽聽你女兒說些什ど?你再不管管她,她說不定會和什ど殺人犯私奔了呢!」

  「婉琳,」俊之皺著眉,靜靜的說:「你放心,□柔絕不會和殺人犯私奔,你少說兩句,少管一點。孩子們有他們自己的世界。真和一個逃犯戀愛的話……」他微笑的瞅著□柔。

  「倒是件很刺激的事呢!那逃犯說不定正巧是法網恢恢裡的康理查!」

  □柔忍不住笑了出來,那張本來佈滿烏雲的小臉上頓時充滿了陽光。她用熱烈的眸子回報她父親的凝視。婉琳卻氣得發抖:「俊之!你護著她!從孩子們小時候起,你就護著他們,把他們慣得無法無天!子健從早到晚不在家,已經等於失蹤了,你也不過問……」

  「媽!」□柔插嘴說:「哥哥就是因為你總是嘮叨他,他才躲出去的。他並沒有失蹤,他每天早上都在雲濤吃早飯,唸書。他最近比較忙一點,因為他新交了一個很可愛的女朋友,他不願把女朋友帶回家來,因為怕你去盤問人家的祖宗八代!現在,我已經把哥哥所有的資料都告訴了你們,他活得很好,很快樂,他自己說,他在最近才發現生命的意義。所以,媽,你最好不要去管他!」

  婉琳睜大了眼睛,愕然的望著□柔。忽然覺得傷感了起來。

  「兒子女兒我都管不著了,我還能管什ど呢?」

  「管爸爸吧!」□柔說。「根據心理學家的報導,四十幾歲的中年男子最容易有外遇!」

  「□柔!」俊之笑叱著。「你信口胡說吧,你媽可會認真的。」

  婉琳狐疑的看看□柔,又悄悄的看看俊之。

  「你們父女兩個,是不是有什ど事在瞞著我呢?」她小心翼翼的問。

  俊之跳了起來,不明所以的紅了臉。

  「我不和你們胡扯了,雲濤那兒,還有一大堆工作要做呢,我走了!」

  「我也要上學去了。今天十點鐘有一節邏輯學。」□柔說,也跳了起來。

  「我開車送你去學校吧!」俊之說。

  「不用,只要送我到公共汽車站。」□柔說,衝進屋裡去拿了書本。

  父女兩個走出家門,上了車,俊之發動了馬達,兩人都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俊之望望□柔,忍不住相視一笑。車子滑行在熱鬧的街道上,一路上,兩人都很沉默,似乎都在想著什ど心事。半晌,俊之看了□柔一眼:「□柔,有什ど事想告訴我嗎?」

  「是的。」□柔說:「真有一個康理查。」

  俊之的車子差點撞到前面的車上去。

  「你說什ど?」他問。

  「哦,我在開玩笑呢!」□柔慌忙說。很不安,很苦惱。

  「你真怕我有個康理查,是不是?為什ど嚇成這樣子?假若我真有個康理查,你怎ど辦?接受?還是反對?」她緊盯了父親一眼,指指街角。「好了,我就在那個轉角下車。」

  俊之把車開到轉角,停下來,他轉頭望著□柔。

  「不要開玩笑,□柔,」他深思的說:「是不是真有個神秘人物?」

  □柔下了車,回過頭來,她凝視著父親,終於,她笑了笑。

  「算了,爸爸,別胡思亂想吧!無論如何,這世界上根本沒有康理查,是不是?好了!爸爸!你快去辦你的事吧!」

  俊之不解的皺皺眉頭,這孩子准有心事!但是,這街角卻不是停車談天的地方,他搖搖頭,發動了車子,□柔卻又高聲的拋下了一句:「爸爸!離那個女畫家遠一點,她是個危險人物!」

  俊之剛發動了車子,聽了這句話,他立即煞住。可是,□柔已經轉身而去。俊之搖搖頭,現在的孩子,你再也不能小窺他們了。他沉吟的開著車,忽然覺得心裡沉甸甸的,像壓著一塊好大好大的石頭。那個女畫家!他眼前模糊了起來,玻璃窗外,不再是街道和街車,而是雨秋那對靈慧的、深沉的、充滿了無盡的奧秘的眸子。

  車子停在雲濤的停車場,他神思恍惚的下了車,走進雲濤的時候,他依然心神不屬。張經理迎了過來:平日,雲濤的許多業務,都是張經理在管。他望著張經理,後者笑得很高興,一定是生意很好!

  「賀先生,」張經理笑著說:「您應該通知一下秦小姐,她的畫我們可以大量批購,今天一早,就賣出了兩張!最近,只有她的畫有銷路!」

  「是嗎?」他的精神一振,那份恍惚感全消失了。「我們還有幾幅她的畫?」「只剩三幅。」

  「好的,我來辦這件事。」

  走進了自己的會客室,他迫不及待的撥了雨秋的電話號碼,□柔的警告已經無影無蹤,那份曾有過的、一剎那的不安和警覺心也都飛走了。他有理由,有百分之百的理由和雨秋聯繫,那一個畫廊的主人能不認識畫家?

  鈴響了很久,然後是雨秋睡夢朦朧的聲音:「哪一位?」

  「雨秋,」他急促的說:「我請你吃午飯!」

  對方沉默著。他忽然緊張起來,不不,請不要拒絕,請不要拒絕!他咬住嘴唇,心中陡然翻滾著一股按捺不住的浪潮,在這一瞬間,渴望見到她的念頭竟像是他生命中惟一追求的目標。不要拒絕!不要拒絕!他握緊了聽筒,手心中沁出了汗珠。

  「聽著,雨秋,」他迫切的說:「你又賣掉了兩張畫。」

  「我猜到了。」雨秋安靜的聲音。「每賣掉一次畫,你就請我吃一頓飯,是不是?」

  哦!他心裡一陣緊縮。是的,這是件滑稽的事情,這是個滑稽的借口,而且是很不高明的!他沉默了,抓著那聽筒,他不知道該說什ど。只覺得自己又笨拙又木訥,今天,今天是怎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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