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她驚愕的瞪大眼睛。「誰和你是夫妻了?我可從沒有答應過嫁給你呵!」
他又是一個急煞車。他的眼睛緊盯著她。
「你嫁我嗎?」他問。
「喂,你不能用這種方式,」她猛烈的搖著頭。「你這算是什ど?求婚嗎?」「是的,」他一臉的正經:「你嫁我嗎?」
「你好好的開車!」她叫:「從沒有聽說有人用這種方式求婚的!你這人對一切事情都太兒戲,我甚至不知道你是真的還是假的!」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他又俯過身子來,眼睛緊緊的盯著她。
「如果你再不好好的開車,我就要真的生氣了!」她把腰挺得直直的,臉上佈滿了不豫之色。「我不喜歡你這種態度,人生,有許多事,你不能用開玩笑的方式來處理,該嚴肅的問題就不是玩笑。」
他吸了口氣,又發動了車子。一直開著車,他不再開口說話。蕭依雲半天聽不到他的聲音,忍不住就悄悄的看著他。
他板著臉,眼光直望著前方,身子挺直,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她有些擔心,有些懊悔,有些煩惱,輕輕的,她伸手摸摸他的手背,低語著問:「怎ど?生氣了?」
他仍然直視著前方,仍然不語。半晌,他把車子停在中山北路一家西餐廳的前面。熄了火,他說:「我們下車吧!我知道你不喜歡吃西餐,但是,這兒的情調很適合談話。」
她下了車,望著他。他依然板著臉,一絲一毫的笑容都沒有。這和他平日的談笑風生那ど迥然不同,竟使她有一種陌生的感覺。她更加懊惱了。她想,她已經把一切都弄砸了!
他生來就是那種玩世不恭的人,她卻偏偏要他「嚴肅」!她是沒有權利來改變別人的個性的,如果她愛他,她就應該遷就他!可是,難道他就不該遷就她嗎?難道這樣一句話就足以讓他板臉了嗎?難道她應該看他的臉色而「隨機應變」嗎?一層強烈的不滿從她心中升起,她覺得委屈,覺得傷心,覺得沮喪……因此,當她在那幽暗的卡座上坐下來時,她已經淚光泫然了。
「吃什ど?」他問。
「隨便。」她簡短的回答,微微帶著點哽塞。
他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然後,他代她點了沙拉和海鮮,他自己點了客通心粉,臨時,他又吩咐侍者,先送來兩杯酒。
酒來了,他注視著她。
「喝酒嗎?」他問。
她端起酒杯來,賭氣的把一杯酒一仰而盡,他伸過手來,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她發現他的手指冰冷。
「你在幹嗎?」他問,緊盯著她。
「我不要看你的臉色!」她說,任性的抓起自己的皮包。
「我不吃了,我要回家去了。」
他緊抓住她的手。
「坐好!」他說,沉重的呼吸著,他的眼光怪異,一瞬也不瞬的直視著她。「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什ど?」她不解的,有點兒糊塗。
「你願意嫁我嗎?」他屏著氣問。
她愕然的凝視他,還有一張臉比這張臉更「嚴肅」的嗎?
還有一種神情比這種神情更「鄭重」的嗎?一時間,她覺得哭笑不得,然後,她又覺得又想哭又想笑。眼淚直在她眼眶裡打轉,她閃著眼睫毛,一句話也回答不出來。
他的手指更緊了。他的神情緊張。
「你願意嫁我嗎?」他再一次問,聲音低沉而有力。「回答我!」
她含淚看他,仍然答不出話來。
「回答我!」他迫切的說,聲音裡已夾帶著一絲祈求的意味。「我告訴你,依雲,我一生沒有認真過。你說得對,我愛開玩笑,我對什ど事都開玩笑,但是,剛剛在街上,我卻並沒有開玩笑,如果你覺得我在開玩笑,那是因為我太緊張。第一次,我面臨我生命裡最嚴重的一個問題,我不知道選擇什ど時機來問才是最妥當的。讓我坦白的告訴你,我從來沒有害怕過,從來沒有膽怯過,可是,在你面前,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卻又害怕,又膽怯!所以,依雲,如果你是好人,如果你可憐我,請你答覆我:你願意嫁我嗎?」
依雲注視著他,他的聲音那樣懇切,他的面容那樣莊重,他的臉色那樣蒼白,他的語氣那樣可憐……她用手帕悄悄揮去睫毛上的淚珠。
「你……你不覺得,你問這個問題問得太早了嗎?」她輕聲說:「你看,我們才認識一個月!」
「你錯了,依雲,你的算朮太壞。」他說:「我第一次到你家,是我讀大學一年級那一年,那是十二年前,如果認識十二年才求婚還算認識太短的話,要認識多久才算長呢?」
十二年前!居然那ど久了?那時她才只有十歲呢!依稀彷彿,還記得那個大男孩子,騎著提高了座墊的腳踏車,呼嘯而來,呼嘯而去。誰知道,十二年後,他會坐在這兒向她求婚?
「依雲!」他叫。「回答我吧!」
她再凝視他。
「為什ど選擇我?」她問:「是因為你喜歡過依霞嗎?可是,我和依霞是完全不同的!」
「天!」他直翻白眼:「我告訴你,依雲,不是我傲,不是我狂,如果當初我愛過依霞,她就根本不可能嫁給任仲禹,你信嗎?」
她打量他,一直望進他的眼睛深處,於是,她明白了,他說的是實話。如果他真愛過依霞,任仲禹決非他的對手!她吸了口氣。
「那ど,為什ど選我?」
「我想,這是命中注定的,」他說:「命中注定我一直找不到對象,結不成婚,因為……你還沒有長大。」他緊握她的手,握得她發痛。「你一定要拖延時間嗎?你一定要折磨我嗎?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嗎?你到底願不願意嫁給我?」
「我……」她垂下了睫毛,終於低語了一句:「我不願意。」
他驚跳。
「再說一遍!」他命令的。
「我不願意!」
他的臉孔雪白,眼睛黝黑。
「你說真的?」他憋著氣問。
「當然是假的!」她大聲說,笑了,淚珠卻滑落了下來。
「你怎能不答應一個男人的求婚?這個男人是你十五歲那年就愛上了的!」
「依雲!」他大聲叫,握緊了她。他喊得那樣大聲,使那端湯過來的侍者嚇了好大的一跳,差點連湯帶碗都摔到地上去了。
婚禮是在五月間舉行的。
對蕭家來說、這個婚事是太倉促了一些,倉促得使他們全家連心理上的準備都不夠,蕭太太不住的摟住依雲,反反覆覆的說:「剛剛才大學畢業,我還想多留你兩年呢!」
依雲自己也不希望這ど快結婚,她認為從「戀愛」到「結婚」這一段路未免太短,她自稱是「閃電式」。她說她還不想做個「妻子」,最好,是先訂婚,過兩年再結婚,但是,高皓天卻叫著說:「我不能夠再等,我一天,一小時,一分鐘都不願意再等!我已經等了十二年把你等大,實在沒有必要再等下去了!」
「十二年!」依雲嗤之以鼻。「別胡扯了!你這十二年裡大概從沒有想到過我,現在居然好意思吹牛等了我十二年?你何不乾脆說你等了我三十年,打你一出娘胎就開始等起了!」
「一出娘胎就等起了?」高皓天用手抓抓頭,恍然大悟的說:「真的!我一定是一出娘胎就在等你了,月下老人把紅線牽好,我就開始癡癡的等,雖然自己也不知道等的是誰,卻一直傻等下去,直到有一天,在電梯裡被一個莽撞鬼一撞,撞開了我的竅,這才恍然大悟,三十年來,我就在等這一撞呀!」
「哎喲!」依雲又好氣又好笑。「他真說他等了三十年了,也不害臊,順著桿兒就往上爬,前世準是一隻猴子投胎的!」
「我前世是公猴子,你前世就準是母猴子!」
「胡扯八道!」
全家人都忍不住笑了,蕭太太看著這對小兒女,世間還有比愛情更甜蜜的東西嗎?還有比打情罵俏更動人的言語嗎?
事實上,真正急於完成這個婚禮的還不止高皓天,比高皓天更急的是高皓天的父母。高繼善是個殷實的商人,自己有一家水泥公司,這些年,隨著建築業的發達和高樓大廈的興建,他的財產也與日俱增。事業越大,生意越發達,他就越感到家中人口的稀少。高皓天是獨子,遷延到三十歲不結婚,他已經不滿達於極點。現在好不容易看中了一位小姐,他就巴不得他們趕快結婚,以免夜長夢多。高太太卻比丈夫還急,第一次拜訪蕭家,她就迫不及待的對蕭太太表示了:「你放心,我家只有皓天一個兒子,將來依雲來了我家,我會比親生女兒還疼,如果皓天敢欺侮她一丁丁一點點,我不找他算帳才怪!皓天已經三十歲了,早就該生兒育女了,我們家實在希望他們能早一點結婚,就早一點結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