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翔沒有想到會這樣,他再狠,也不至要置人於死地。天堯默然無語,隨從們都鴉雀無聲。個個瞪著那無情的大火。
忽然,從那火焰中,鳴遠全身著火的抱著小五,狂奔而出。
大家驚動,一個隨從大喊:
「哥兒們!大家救人呀!」
隨從們就奔上前去,紛紛脫下上衣,對鳴遠揮打著。
鳴遠倒在地上翻滾,小五從他手中跌落,滾向另一邊。雨鳳、雨鵑、小三、小四哭奔過去,叫爹的叫爹,叫小五的叫小五。小五滾進雨鳳的懷裡,身上的火焰已經被撲滅,頭髮衣服都在冒煙,臉上全是黑,也不知道有多少燒傷,看起來好生淒慘。她嘴裡,還在呻吟著:
「小兔兒,小兔兒……」
雨鳳的淚水頓時滾滾而下,緊按著小五,哽咽不成聲的喊:
「謝謝老天,你能說話,你還活著!」
鳴遠卻沒有小五那麼運氣,他全身是傷,頭髮都燒焦了。當身上的火焰滅以後,他已奄奄一息。睜開眼睛,他四面找尋,啞聲的低喊:
「雨鳳……兩鵑……小三……小四……小五……」
五個孩子簇擁在鳴遠身邊,拚命掉著眼淚,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挽救父親。兩鵑抬頭對眾人淒厲的喊:
「趕快做個擔架啊,趕快送他去看大夫啊……」
鳴遠繼續呻吟著:
「雨鳳……」
雨鳳泣不成聲的摟著小五,跪坐在鳴遠身邊。
「爹,我在這兒,爹……」
鳴遠努力睜大眼睛,看著雨鳳:
「照顧他們!」
雨鳳淚落如雨:
「爹!我會的,我會的……」
雨鵑邊哭邊說:
「爹,你撐著點兒,我們馬上送你去看大夫……」
鳴遠的眼光,十分不捨的掃過五個子女,聲音嘶啞而蒼涼:
「我以為這兒是個天堂、是你們可以生長的地方,誰知道,天堂已經失火了……孩子們,爹對不起你們……以後,靠你們自己了。」
鳴遠說完,身子一陣抽搐,頭就頹然而倒,帶著無數的牽掛,與世長辭了。
雨鳳和小三、小四,慘烈的狂喊出聲:
「爹……」
雨鵑跳起身子,對眾人瘋狂般的尖叫:
「快送他去看大夫呀……快呀……快呀……」
天堯俯下身子,摸了摸鳴遠的鼻息和頸項。抬起頭來看著五個兄弟姐妹,黯然的說:
「你們的爹,已經去世了。」
這一聲宣告,打破了最後的希望。雨鳳、雨鵑、小三、小四就茫然失措的,痛不欲生的發出人間最淒厲的哀號:
「爹……」
四人的聲音,那樣慘烈,那樣高亢……似乎喊到了天地的盡頭。
大家都震懾住了,沒人說話。只有熊熊的人,發出不斷的爆裂聲。
片刻,雲翔回過柙來,振作了一下。他的眼神陰暗,面無表情。走上前來,掏出一個錢袋,丟在五人身邊。說:
「我只想收回我的房產,並不希望鬧出人命,你爹是自己跑到火場裡去燒死的,這可完全是個意外!這些錢拿去給你爹辦個喪事,給你們小妹請個大夫,自己找個地方去住……至於這寄傲山莊呢,反正已經是一片焦土了,我還是要收回,不會因為你爹的去世,有任何改變,話說完了,大家走!」
雲翔一揮手,那些隨從就躍上了馬背。五個孩子跪在鳴遠身邊,都傻在那兒,一個個如同化石,不敢相信鳴遠已死的事實。
驟然間,雨鵑抬起那個錢袋,奔向雲翔,將那錢袋用力扔到雲翔臉上去。她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孔,眼裡的怒火,和寄傲山莊的余火相輝映。她嘶吼著:
「收回你的臭錢,這每塊錢上,都沾著你殺人的血跡,我可以餓死,我可以窮死,不會要你這個血腥錢,帶著你的錢和滿身血債,你滾!你滾……」逼近一步,她用力狂喊:「你滾……
雲翔老羞成怒,把錢袋一把抓住,怒聲的說:
「和你那個死老頭一樣,又臭又硬,不要就不要,誰在乎?我們走!」
一陣馬嘶,馬蹄雜沓,大隊人馬,就絕塵而去了。
雨鳳、小三、小四、小五仍然圍著鳴遠的屍體,動也不動。……」
寄傲山莊繼續崩塌,屋子已經燒焦,火勢漸漸弱了。若干地方,仍然冒著火舌,余火不斷,煙霧滿天。
雨鵑站在火焰的前面,突然仰首向天,對天空用力的伸出雙手,發出淒厲的大喊:
「天上的神仙,你們都給我聽著,我蕭雨鵑對天發誓!我要報仇!我要報仇……我要報仇……」
雨鵑的喊聲穿透雲層,直入雲霄。
寄傲山莊的火星依舊飛竄,和滿天星斗共燦爛,一起作了兩鵑血誓的見證。
第三章
曉霧迷濛,晨光初露,展家的樓台亭閣,綺窗朱戶,都掩映在霧色蒼茫裡。
大地還是靜悄悄的,沈睡末醒。
展家的迴廊深院,也是靜悄悄的。
忽然,天虹從迴廊深處,轉了出來,像一隻貓一樣,腳步輕柔無聲,神態機警而緊張,她不時回頭張望,腳下卻毫不停歇,快步向前走著。她經過一棵樹下,一隻鳥突然飛起,引起群島驚飛。她吃了一驚,立即站住了,四面看看,見整個庭院,仍是一片沈寂,她才按捺下急促跳動的心,繼續向前走去。
她來到雲飛的窗前,停住了,深吸了一口氣,鎮定了一下自己,伸手輕扣窗欞。
雲飛正躺在床上,用手枕著頭,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這是一個漫長的夜,太多的事壓在他的心頭,母親的病,天虹的嫁,父親的喜出望外,雲翔的跋扈囂張……他幾乎徹夜無眠。
※ ※ ※
聽到窗子上的響聲,他立刻翻身下床。
「誰?」他問。
「是我,天虹。」天虹輕聲回答。
雲飛急忙走到窗前,打開窗子。立刻,他接觸到天虹那對炙熱的眼光。
「我馬上要去廚房,幫忙張嫂弄早餐,我利用這個時間,來跟你講兩句話,講完,我就走!」
雲飛震動著,深深看她:
「哦?」
天虹盯著他,心裡激湯著千言萬語。可是,沒有辦法慢慢談,她的時間不多。她很快的開了口,長話短說,把整夜未眠,整理出來的話,一股腦兒傾倒而出:
「這些年來,我最不能忘記的,就是你走的前一天晚上,你誰都沒告訴,就只有告訴我,你要走了!記得那天晚上,我曾經說過,我會等你一輩子……」
他不安的打斷她:
「不要再提那些了,當時我就告訴過你,不要等我,絕對不要等我……」他喘口氣,搖搖頭:「我不會怪你的!」
她心裡掠過一抹痛楚,極力壓抑著自己激動的情緒:
「我知道你不會怪我,雖然,我好希望……你有一點怪我……我沒辦法跟你長談,以後,我們雖然住在一個圍牆裡,一個屋簷下,但是,我們能夠說話的機會,恐怕等於零。所以,我必須告訴你,我嫁給雲翔,有兩個理由……」
「你不需要跟我解釋……」
「需要!」她固執的說,回頭張望:「我這樣冒險前來,你最起碼聽一聽吧!」
「是。」雲飛屈服了。
「第一個理由,是我真的被他感動了,這些年來,他在我身上,下了不知道多少工夫,使我終於相信,他如果沒有我簡直活不下去!所以,我嫁給他的時候很真誠,想為他而忘掉你!」
他點頭不語。
「第二個理由,是……我的年齡已經不小,除了嫁入展家,我不知道還有什麼理由,可以讓我名正言順的在展家繼續住下去?永遠住下去。所以……我嫁了!」
雲飛心中一震,知道她說的,句句是實話,心裡就湧起一股巨大的歉疚。她咬咬嘴唇,抽了口氣,繼續說:
「我知道,我們現在的地位,實在不方便單獨見面。別說雲翔是這樣忌諱著你,就算他不忌諱,我也不能出一丁點兒的錯!更不能讓你出一丁點兒的錯!所以,言盡於此。我必須走了!以後,我想,我也不會再來打攪你了!」她抬眼再看他,又如了一句:「還有一句話放在心裡一天一夜,居然沒機會對你說:「歡迎回家」!真的……」她的眼眶紅了,誠摯的,絞自內心的再重複一次:「歡迎回家!」說完,她匆匆的轉身:「我去了!」
「天虹!」他忍不住低喊了一聲。
她回過頭來。
他想說什麼,又打住了,只說:
「你……自己保重啊!」
她點點頭,眼圈一紅,快步的跑走了。
他目送她那瘦弱的身子,消失在花木扶疏的園林深處,他才關上窗子。轉過身來,他情不自禁的往窗子上重重一靠,心裡沉甸甸的壓著悲哀。唉!家,這就是屬於「家」的無奈,才回家第一天,就這樣把他層層包裹了。
早餐桌上,雲飛才再一次見到雲翔。
一屋子的人,已經圍著餐桌坐下了,紀總管也過來一起吃早餐。紀總管在展家已經當了三十幾年的總管,掌管著展家所有的事業。早在二十幾年前,祖望就把東跨院撥給紀家住,所以,紀總管等於住在展家。祖望只要高興,就把他們找來一起吃飯。